原形毕露(三)
原形毕露(三)
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偏离正轨的呢。 陆绫回想起在王城生活的点点滴滴,发现自己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彻底了解过面前的这个人。 温巧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她天生伴生力高强,从小就受人喜爱、受君主器重、受臣民拥戴。她有很多身份,是王兄的师妹、保家卫国的将士、代理领主、还是自己唯一的朋友……这个在外人眼中像仙女一样善良强大、不染凡尘的女子,曾在陆绫眼中亦是羡慕到极点的存在。 可如今眼前的人,却跟认知中的模样没有半点关系,名为温柔的伪装面具下,是一副癫狂到极致的恶毒面孔。 这才是真正的她吗? 如果这才是她本人,那之前的又是谁? 陆绫感受过很多来自外界的针锋相对,有些是笑里藏刀,有些是不加掩饰的诋毁,明明什么都没做,恨来得无端又可怕。就因为她废物公主的身份,就因为她的存在耗费了南王大量精力心血,她仅仅是站在那里,连带着呼吸都是一种错误。可从小到大受到的所有恶意加起来,也远不及这次的万分之一。 不仅是因为遭受信任之人的背叛,不仅是因为牵连到了小菊,更是因为这次赤裸裸刺向心脏的恶意,完全没预兆、没由来。像是从很早很早开始,就扎根酝酿的种子。 那抹洁白的身影幻化成无比锋利的尖刀,扎得眼睛生疼。 这次的围追堵截,从来都不是将自己抓回去那么简单,恐怕温巧的真正意图是让自己死在外面。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察觉到身边隐匿的这份憎恨。在看到自己平安无事归来的时候,在动身去山脉找王兄救援的时候,在她来地宫送点心的时候,表面上落落大方、善解人意的她,皮囊下又是怎样一副表情。 陆绫张了张嘴,分不出是悲怆还是愤恨的情绪将胸腔填得满满当当,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留下。这段时间遭受的一切在脑海中一幕幕浮现,逐渐串联起了个可怕的真相。 “我在王城里遇到的杀手是你派来的吧。”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就已耗费掉所有力气。 “哟?”温巧有些意外,非常爽快地点头承认了,“我还以为你没那个脑子发现呢。” 上扬的红唇一张一合,平平无奇的字眼仿佛是千斤石块,一颗颗砸进耳朵,在心底激荡起一片名为绝望的涟漪。 虽早有猜想,可当事实从对方口中这么轻描淡写得说出的时,鼻尖还是忍不住发酸。 “顺带一提,你去交界地找泉眼的任务,也是我劝了好久南王才勉强同意的。”她抬起手,将被风吹乱的碎发缕到耳后,眉眼微弯,“要是梵曜靠谱点,在地藏山脉那时就把你杀了,我也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口吻有可惜、有埋怨、有责怪,可唯独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忌惮。就像将陆绫除掉是她毕生目标一样,不在乎将付出什么代价。要蕴含着多么浓烈的杀意才会酿成这样的不顾一切的行动。 寥寥数语拼凑出了那个恐怖的阴谋,这就是一切事情的开端。 现在回想起来,要不是因为陆绫阴差阳错获得了伴生力量,恐怕早就死了无数次了。 难怪第一次去山脉勘探就恰好碰到了北国领主,难怪会出现一具无头女尸盖着自己的衣服冒名顶替,难怪当她回到心心念念的王城时,迎来的却是自己的葬礼……原来,有人一直不想她活着回家。 恨,在这一刻似乎到达了极点。 “知道你错在哪里吗?”温巧慢慢走上前,蹲了下来。她语气平稳,可眉眼却愈发狰狞,面目可憎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人生吞入腹。 “陆绫,你活着本身就是错误。” 接二连三残酷事实的冲击下,身体逐渐变得麻木,适应了凄悲的情绪后,胃部的痉挛就显得异常明显。这种被假意讨好再背叛的感觉,让陆绫激荡起了生理性的恶心。 又是这句话,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的出生就注定要受人耻笑,凭什么她的生死要由别人来批判! 小菊奄奄一息的样子在脑海中浮现。 瞳孔中翻滚着灼热的岩浆,陆绫一字一句,沉重而缓慢,“你不配。”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勾结北国、视生命如草芥,任意践踏别人以达到目的叛党,都没有资格对她评头论足。 可她还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把一个看起来温顺乖巧的女孩,变成了这般阴鸷毒辣的人。 “为什么?”陆绫昂着头,理智在飞快地消散,她要趁着自己被滔天仇恨彻底吞没前,弄清楚全部的事实。 温巧没有接话,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眼尾划过讥讽。片刻后,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谁让我今天心情好。” 终于要结束了。这是一份藏在心底从未在外人面前提及的隐晦,是能追溯到很遥远的过去,长达十年之久的酸涩。 “我做的这一切,当然都是因为他呀。”温巧偏激的语调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就柔和了下来。摇曳的火光下,她双目柔情似水。 “可因为你,他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看过我一眼。” “你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吗?” “臣子们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师父也这么认为,国师也这么认为,所有人都这么说,可唯独他不这样想!” 温巧高高在上的模样在一提到那人时瞬间就变得卑微起来,似是在夹缝中祈求注意的尘埃,渺小而委屈。 在她的坦白中,陆绫又窥探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温巧。不是之前的通情达理,也不是当下的恶毒狠厉,而是一个相处了十几年完全没有发现的另外一个人。 ……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陆景瑜的,温巧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在彻底发现自己的心思后,便再也摆脱不掉,无法忽视了。如果说喜欢是棋逢敌手,爱是甘拜下风,那她对陆景瑜的感情就是病态到极致的占有。 万幸的是,这份占有欲她藏得很好,别说外人,甚至连自己都骗过了。只是这忍让和迁就随着他身边那个叫陆绫的丫头一天天成长,而变得扭曲起来。 一同在十方山修炼、比武切磋,一同上阵杀敌抵御入侵者、一同面对大大小小的王城杂事,一同将自己的伴生力驻扎大地,造福千万臣民。 温巧觉得,她跟随南王做这一切的时候,才是真正找到了自己活着的价值,是他赋予了她生命的全部意义。 出双入对,天造地设。这些词放在他们身上简直在适合不过了。 可为什么,只要陆景瑜得了空闲,他身侧便永远会伴着一个碍事的小姑娘。看着她一脸撒娇地扑进他怀里,看着她受点小委屈就哭哭啼啼。温巧就感觉有条藤蔓在鞭笞自己的心,一下一下,抽地鲜血淋漓。 而每每这个时候,她还必须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旁,温柔地望着那相互依偎的身影,打趣说笑,直到那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如刀尖般剜得自己体无完肤。 他们三人在一起,无论怎么努力,自己永远是显得多余的人。 明明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凭什么值得南王这么在意。 他的怀抱,随时为他的小丫头敞开,他的怀抱明明那么宽厚温暖,为什么就只得容下陆绫一人。 五年前的抵御战,王城混乱,硝烟四起,一片狼藉。他们好不容易打赢后,陆景瑜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宫殿,慌不择路地找他的绫儿。 甚至在战场上被敌人包围,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温巧都没见过南王露过那样仓皇的眼神。 可自己呢? 温巧眨了眨眼,不甘的怨念暴露无遗。 那次战役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拖着苟延残喘的身躯回到了王成,南王也只是将温巧和所有幸存下来的将士一视同仁。 一样的宽慰,一样的赏赐,一样的口吻。 他从没有拥抱过她,也没有用溺爱的神情注视着她,一次也没有。 每当想进一步走进他心里时,他总是会避而不见。 “我也是个女孩子啊,想得到喜欢之人的在意有错吗?”声音开始颤抖,不甘委屈化作一颗颗泪滴,夺眶而出。 “明明我才是陪他出生入死的人,明明整个王城都说我最适合做王后,我才该伴他左右!”温巧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对于陆景瑜来说本应该是特殊的存在。可是随着时间留流逝,却绝望地发现南王对她,与对普通手下的态度没有任何区别,完全就是君臣之间的相处模式。 温巧终于彻底醒悟了,原来在南王眼中他们二人没有感情上的男女之分。他之所以会对自己略亲近一些,也不过是看在陆绫跟自己的那层关系罢了。 她很会伪装,温巧太明白陆景瑜的软肋是什么了,为了不断得到回应,为了与他的距离近一点,再近一点点。她强忍着杀意、忍着一切负面感情,讨好陆绫。 这样,在他们一起去放风筝的时候,在去后山赏花的时候,在一起分享甜点宵夜的时候,温巧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一同前往了。 因为陆景瑜是君王,所以温巧会帮助南国,因为他崇尚和平,所以她才会假扮一副温柔的面孔。他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只要能得到一个赞许的眼神,一个肯定的目光,那一切都值得。 表面上,是别人眼中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仙女,其实内心有多不堪入目只有她自己知道。 拼命接近自己憎恶的人,讨好她、照顾她、安抚她、陪伴她,以求得所爱之人多看一眼。 “就连陆景瑜对我的施舍都是因为你!”温巧气喘吁吁,将多年来的压抑一股脑地宣xiele出来。 说不出的委屈才叫做委屈,人最大的痛苦就在于求而不得。 南王与陆绫相处的每一点一滴都汇聚成了杀意的源头,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中,积少成多,终究是变成暗流涌动的骇浪,每时每刻都在内心翻腾,煎熬着她的神智。 实在是看不惯陆绫被宠爱的模样,温巧专门派心腹沛沛去接近她,成为她的贴身侍女,在王城散步闲言碎语,撺掇下人们进行语言上的讽刺,行动上的孤立。 看到这个女孩难受崩溃的样子,心里就止不住的痛快,于是更加变本加厉了起来。 谣言和谩骂是她指示的,也是她假惺惺去宽慰的。 她恨陆绫把自己变成了这副两面三刀的鬼样子。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差在哪里了。 原本温巧从国师口中得知陆绫活不过十八岁的时候还很高兴,可南王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个什么法子,拼了命的修炼,分出了自己一半的精神力量硬生生将陆绫的性命续上了。 从小到大,温巧一直匿藏的很好,起初还怀抱着渺小的希翼,期待陆景瑜开窍。可最近她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来,只要陆绫还活着,那么陆景瑜的目光就永远不会真正停留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