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形毕露(二)
原形毕露(二)
“公主?”影卫甲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停止了逃跑,正欲折返回去。 陆绫没有转头,侧身朝他做了个阻止靠近的手势。她依旧维持着原样,高高昂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某个地方。 在那里,迸发出了更加耀眼的光亮,接连成片的炬火将山头照了个灯火通明。 男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身体在瞬间僵住了。 高耸的山峦之巅,没有任何遮挡,视线格外清晰。只要是身处于边境地区,都能轻而易举地窥伺到上面的光景。 目光的终点,一个瘦小的身影被挂在瞭望台上,周围架了一圈火把,闪烁的光芒勾勒出最熟悉的剪影,她在风中摇摇欲坠,好像被轻轻一吹就会彻底熄灭。 惊愕与震慑使得脑子嗡嗡作响,寒意顺着毛孔悄然无声地溜了进来。 陆绫在触碰到那人身形时就直接崩溃了,影卫甲还只能依稀看到大致轮廓,而链接鹰眼的陆绫直接将她的状态看得一清二楚。 那身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公主华服,穿在她身上确实有些大了,不然为什么显得她身躯如此软弱单薄,四肢无力地垂下,破败的衣袖在月色下轻轻飘动着。 光幕一闪一闪,笼罩在这片发酵着绝望的大地。 “公主!来不及了!快走!”影卫甲声音中强压着一丝丝震颤,他尽力维持着理智,向着陆绫狂奔而去。 闻言,陆绫迈开了脚步,可却是朝着截然不同的相反方向。 男人使出了全身解数,雄浑的光亮聚集在双手之上,掌心一拉,巨大吸力顷刻间将周遭的一切朝着自己方向收拢。 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阻力,陆绫指尖微动,蕴含着果决的冲击波横扫而去。 影卫甲趔趄了几步。同一时间,屏障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块拼接,把二人彻底分开,将这块方圆十几里的万物牢牢包裹在一方天地下。 他焦急万分,嘶吼着冲上前,再次催动着全身力量凝结在手掌,单手握拳,高高举起,随后狠狠砸了上去。 一拳、两拳、三拳…… 结界轻微晃动,发出阵阵嗡鸣,可好不容易被砸开的细小裂口,顷刻间就被死侍源源不断提供给的强大力量修复了。在众多侍卫的支撑下,这道光幕依然固若金汤。 这是南国用来抵御外敌入侵、保护子民的防御壁垒,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瓦解。 他的破坏不过是杯水车薪,影卫甲急得眼睛眼眶都发红了,却也只能无力拼命怒吼,拳头被震得发麻,细小的血珠从皮肤下溢了出来。 男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女孩颤巍巍走向山顶,逐渐远去的背影没有丝毫犹豫,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切。 …… 陆绫驾驭着灰狼一路疾行,在树林中穿梭,偶尔有枝条抽打在脸上都毫无知觉。 她的神志从刚才起就处于涣散恍惚的状态,全凭着最后一丝意志驱使行动。 大脑在这一刻放弃了所有思考,眼睛本能得想再去见一见被孤零零挂在高台上的人。 视线从始至终都牢牢黏在那个地方。 陆绫降落到地面的时候过于着急,气息有些不稳,身子踉跄着跌倒在地,她连滚带爬地奔向了火炬中心,那最耀眼的位置。 眼眶里蓄满的泪水终究是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她心疼地揉了揉早已不成型的丸子头,一把扯开勒得陷进rou里的麻绳,轻轻地,将被架在瞭望台的女孩放回地面。 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应该活在温柔炽热的阳光下,不该出现在这寒冷的月色之中。 感知到动静,怀中女孩悠悠转醒,紧闭的眼眸微抬,在见到来人的那一刻,混沌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欣喜,紧接着被一片焦急替代。 “啊……啊。”她挤出一丝令人心疼的虚弱笑容,吃力地张开口。 “啊啊……呃啊。”她勉强举起小臂来回摆动,比划着什么,像是在说我没事。 随后又伸出手,向外推了推,示意陆绫赶紧离开,“啊…呜啊!” 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看着这番举动,陆绫发现自己丧失了呼吸的能力,细胞仿佛冻僵了,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她抬手轻轻捏开了女孩的下巴,视线向里探去,目光在接触到那片血rou模糊的口腔时,全身的血液又在此刻变成滔天怒火灼烧着每一根神经。 陆绫鼻头一酸,崩溃地叫了出来,所有的侥幸与忐忑在此刻化成了绝望的哭嚎。 那抓狂的嘶吼像破开了胸腔,从身体内爆裂而出,划过天际,惊得栖息沉睡的鸟儿一阵翻飞。 为什么会这样啊! 明明早晨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变成了这样啊! 这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好似一把生锈了的小刀刺进心脏,来回转动着,激荡起一波波永无止境的、以疼痛命名的洪流。 可陆绫知道,小菊一定忍受了着比她强烈百倍的苦楚。 究竟是多么恶毒残忍,才会做到这般地步。 她颤巍巍地伸手出,想抚摸这副千疮百孔的身躯,可掌心在上方悬空了半天,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落下的位置,她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 “对不起,对不起……”陆绫跌坐在地,双眼布满了血丝,“我应该想办法带你走的,我不该留下你一个人的……” 可是,到底为什么! 这是自己的家,是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啊! 她要前去的荆棘谷暗藏杀机,更何况还有与北国领主梵曜的纠葛,自身都难保,此番逃离注定充满了惊心动魄的危险。所以,陆绫当初天真的以为,将小菊留在王城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觉得就算是东窗事发,充其量也不过是罚俸或者禁足这类微不足道的惩戒。 毕竟,这是她钦点的侍女。毕竟,南国一直以来都崇尚和平,反对暴力,温和执政。 是她错了吗? 是她的依靠,她赖以生存的港湾背叛她了吗? 陆绫浑浑噩噩四下张望,周围一排排死侍安静地站着,无数双眼睛淡漠地望着自己。 “你们快救救她!”陆绫哭喊着,像是把肺都要扯出来,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不走了,我会回去的!我命你们救救她啊!” 没有人做出行动,冷眼旁观的样子,渗人得可怕。 她瞪大了眼睛,所有认知像是在这一刻被彻底摧毁。 然后在寂静的夜空中,幽幽传来一道女声。 “我等这一天好久了。“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调。 一抹洁白的身影撕破浓雾缓缓踏出,轻柔的衣裙带起阵阵栀子花的香味。 来人感觉很高兴,步伐轻盈,又似乎很愤怒,话语里有种咬牙切齿的恨意。 当她终于从黑暗中走出来时,狰狞的神情在火光映照下异常可怖,陆绫觉得不可思议。 这种表情为什么,又怎么会,在她脸上出现。 “你打了我的侍女,我也教训了一下你的,礼尚往来,不是很公平吗?” 她张开嘴,眯起眼睛,毫不遮掩地肆意大笑着,双眼中翻滚着痴狂与喜悦。 接二连三的巨大冲击动摇着神志,感觉自己离发疯只剩一步之遥。 她的笑声刺耳尖锐,与平常的模样判若两人。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那是压抑着癫狂嚣张的笑声。 ——为什么,明明除了王兄最信任的就是你啊! 那是蕴含着狠厉杀意的笑声。 ——为什么啊,我们之前的所有情意都是虚假的吗! 浓烈的恨意与不甘抽走了全部的力气。 “为什么……?”原来,就在陆绫笑着喊着,发誓要一辈子守护着座王城的时候。某些人,却一直在看不见的地方,假意相迎,酝酿着最肮脏的阴谋。 “我为了找你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像是终于笑累了,她满足地叹着口气,扬了扬下巴,“这孩子口风真紧,什么都不肯说。既然这样,干脆一辈子都别说话了。” 温巧就伫立在那里,像看蝼蚁般望着陆绫,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宛如一朵散发着寒意的洁白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