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

    

职场



    十二月中,管文蓁去分行培训,被零售业务管理部的岳总请进办公室,说他们部门有个缺,问她想不想来,管文蓁感觉他们部门偏管理方向,专业性不强,就有点儿犹豫,说考虑一下,岳总说:“没问题,但我这位置紧俏得很,你明天必须告诉我。”

    出了办公室,管文蓁先打了个电话给母亲,说要是现在直接进了零售部,以后想换部门恐怕难,如果不去,她按进程也快到对公条线轮岗了,还有点小期待。

    管母说:“mama对银行体系不了解,你自己选吧。”

    管文蓁又发消息陆呈锦,没想到三分钟之后,先收到管父的信息:“一个萝卜一个坑,占住了再说。管培生到头也可能是个销售,不要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谁问你了?管文蓁气得吐血,心想我怎么会有如此肤浅的父亲。又想,我妈真是个大漏勺子,一面嫌弃老公,一面什么事儿都跟亲亲老公讲。我以后还是少和她商量。

    又过一会儿,陆呈锦回复说无所谓,倒挺好奇岳总为什么点名要她。

    管文蓁说因为我上次帮了她忙呗。

    指的是十一月头个周末,管文蓁和分行各领导一起拍mv时发生的事。

    当天有个巨大的大客户在国外刷卡失败,上蹿下跳的发飙,也不找信用卡中心解锁,直接找岳总。

    岳总正做妆造,挂了电话,好生无语,找信用卡中心陈总帮忙。陈总出手给大客户解了锁,说需要找人打电话给酒店,让他们再刷一次卡。岳总就嘀咕:得挑个英文好的   。

    她旁边同样在化妆的李书记听见,想起管文蓁,在一堆领导中央招呼她:“管文蓁!你是留学生是吧,过来帮忙!”

    管文蓁当时已经做完妆造,等在边上玩手机,一抬头见所有领导看着自己,天灵盖都要起飞,然后才听说就是打个电话到酒店前台这么个小事,两分钟就搞定了,举手之劳都算不上。

    没想到隔天零售部门有人到支行路演,悄悄给她一盒护手霜,说是岳总谢她的。后来又有一次搞活动见面,岳总和她聊起来,说她女儿也在美国读书,当初想申管文蓁这个学校云云。这次居然愿意把她招致麾下,简直天上掉馅饼。

    陆呈锦说:她可能看上你形象好,有充门面的地方要用。你既然觉得是好事,去试试也好。   就怕要加班。

    管文蓁说:是吧,我也觉得我是靠脸上位。还好岳总是个女的,不然我可不敢去。

    陆呈锦让她打听这个部门忙不忙,“问问你在分行的小朋友,平时路过他们工位,有没有人在加班。”

    管文蓁心想,那当然忙,不忙也不急着找我了。

    于是培训结束后,她又去了趟零售部。零售部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岳总本人也还在办公室,听管文蓁说愿意来,喜笑颜开:“很好,你应该没有什么要交接的吧?明天直接过来,我现在就和你们陈行说。”又叫主管给她安排座位,一切发生得飞快。

    一分钟后,管文蓁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了眼时间,八点二十,她的心砰砰直跳:我也是分行员工了!我也在他们说的“上面”了!我是靠自己上来的,没有人帮我!mama一定很高兴。管升龙肯定得意得要死,他女儿到后台,他又可以狗眼看人低的瞧不起销售了。

    管文蓁挺崇拜岳总,去零售部上班以后,每天都变着法跟陆呈锦和管母说岳总如何如何好。

    岳总是单身母亲,是银行高管。岳总脑子活络,雷厉风行,每天有很多想法,每个想法都要落地。岳总对自己要求很高,非常注意个人形象,每天花枝招展的上班。岳总对人要求也很高,言辞犀利,整个部门加班时间领先全行。

    管文蓁有点儿视岳总为女神。

    零售部又有一位盘靓条顺的女主管,叫谷之蓝,已婚已育,家庭事业两手抓。谷之蓝又高又瘦,永远踩着高跟健步如飞,和影视剧中的都市丽人如出一辙。她从前是四大行的销售,业务能力极强,很受分行行长赏识,已经参加中层干部培训。管文蓁对她相当佩服,认为她在一两年内就能飞升为“谷总”。

    管文蓁自己意识不到,但她看谷之蓝的时候有点两眼放光。谷之蓝觉得这小姑娘挺有意思,一天中午和小团体出去吃饭,就招呼管文蓁一块儿。

    管文蓁去的时候挺高兴,跟陆呈锦发消息说;谷之蓝带我吃饭!和她的朋友们!好像都是很厉害的jiejie!

    结果到餐厅坐下,谷之蓝一开口,开始说岳总坏话,小团体的人纷纷响应。

    岳总自己离婚,也要搞的别人离婚,她女儿在国外,我们还要回家辅导作业啊!

    岳总一天天花花绿绿,什么品味。一把子年纪竟然用蓝色眼影,吓死人!

    岳总天天抓着星哥当司机,送她回家,不知道星哥老婆怎么想。

    岳总居然叫小李帮她买卫生巾。帮领导买卫生巾!我们部门的人真是奴才。

    岳总怎么还没绝经,她再不绝经我们都要绝经了。

    管文蓁听得毛骨悚然,僵在那里,强颜陪笑,心里就剩四个字:我不该来。

    然而这顿饭后,谷之蓝仿佛拿管文蓁当自己人,每到饭点都招呼她一起吃饭。在饭堂还好,无非聊些家常话题,只要出了分行,小团体必定攻击岳总,人人张口就来,可见是她们的惯例了。

    管文蓁与他们一起,真真度日如年,方才明白怎么会有人上班如上坟。有几次中午吃饭,她和谷之蓝等人走在一起,迎面碰见岳总,边打招呼边觉得自己无耻:岳总这样抬举我,我却和这些八婆同流合污。

    小团体加入容易要走难。管文蓁觉得谷之蓝之难缠,如春风化雨无影无踪,明明什么要紧的都没说,却处处让你知道不能得罪她,是眼神?动作?还是什么?管文蓁想不明白,但她切实体会到丛林法则,而且自己处于食物链低端。

    一个月下来,管文蓁失眠脱发,照镜子时常对自己枯萎的速度赶到惊异。

    她想,从前我觉得我爸没用,处不好人际关系,从总部被贬到分部。现在看来我还不如他,我这心理素质也就在支行浑水摸鱼罢了。

    又想,我看剧看小说里的角色勾心斗角,总觉得雕虫小技而已,哪里想到‘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这样难。甚至不说话,光听人说鬼话也要了命了。

    管文蓁为职场人际关系心力交瘁,难免想要抱怨。她抱怨的听众主要有两位:管母和陆呈锦。她常在陆呈锦家住,和陆呈锦说得更多一些。

    这天吃饭就和陆呈锦念叨:

    “……下了班跑得比谁都快,事没做完也不管。问她为什么不能叫老公婆婆辅导作业,她说指望不上,这不是放着家里劳动力不开发,反而剥削同事剩余价值吗,简直给职业女性抹黑。”

    “……接的睫毛跟毛毛虫一样,却连岳总用个蓝色眼影也要bb,一群贱人。”

    两个月前,她还觉得曲杨思叫同事‘贱人’非常恶劣,哪里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将许多同事定义为贱人。

    这天陆呈锦正为些他工作的事不耐烦,听她用词不雅,便将筷子一顿:“你要不要辞职?你每天这样不开心,实在很影响哥哥心情。哥哥下了班,还得倒过来给你提供情绪价值。”

    见管文蓁呆住,他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太严厉。叹了口气,柔声道:“哥哥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不指望这份工作养家糊口,随便上上就好,不值得这么大压力。”

    管文蓁反思片刻,小声道:“其实工作压力不大,是社交压力大。可能同样的压力对于别人来说也不大,是我太没用。同事没人针对我,可能还都挺喜欢我,所以老跟我说别人坏话,其实我听一听随便应付应付就好,但是就这么简单的事,我也觉得很难。”

    她飞快抬手抹掉眼泪,讨好地笑了笑:“还是哥哥厉害,哥哥从来没有把工作情绪带回家里呢。”

    陆呈锦有些心虚,“我也有。”

    “没有,我只听你说xxx能力有问题,要能炒他一定把他炒糊。其他就没有了。”

    “……”

    陆呈锦想了想,“要不哥哥还是把你招过来,放到……”

    “不用。”管文蓁打断他,有点得意的样子,“嘿嘿,我现在挺好的,他们都叫我管老师呢。哥哥不用担心,我自己会想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