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鱼（17）
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是个什么意思呢？邵群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都没理解医生的意思，下意识的抬手想拉住医生问个清楚。 医生身上还穿着手术服，本能向后躲了一躲，解释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颅内肿瘤已经切除，不过因为他的肿瘤面积太大，术前已经压迫了局部组织和神经，出现什么后果都是有可能的。之后还会出现什么症状，都要等他醒来后再观察。” 邵群一愣，不过这个愣神只维持了半秒，他就飞快的再次问道。“你的意思是，他还活着对吧，人没问题！是活着对吗？” “我们只能说，根据生命体征检测，简总他现在确实还活着。” “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好。”片刻，邵群听见自己因为过于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平静下来，口中喃喃道。“只要他还活着，就有希望……” 是啊，他已经不敢奢求什么只要经过手术简隋英就会立刻康复，只期待他人能活着，现在……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他好歹还活着，他也不用依他所言，努力的去忘掉他了。 “嗯。”医生回头看了看手术室，轻声说。“我们也相信简总会醒过来的，也会战胜之后所有的反应，您也先去休息一下吧，简总还有一会儿才能推出来呢，推到病房的时候我让护士通知您。” “不用……”邵群摇了摇头，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手指，随即指向一旁的座椅，沉声说。“我在那儿等着他就行了，万一推他出来的时候突然醒了，看不到我，该觉得孤单了。” “好吧……”医生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没有再劝说些什么，其实他也心知肚明，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人大概率是醒不过来了，之后到底什么时候会醒还是个未知数，不过家属的焦虑心态他是能够理解的，也清楚靠着他的那些专业知识并不足以缓解患者家属的焦虑，他能够做的，也只有尽全力医治好病患，努力让悲剧不要发生。所有医生也只是微微叹息一声，便任由邵群等下去。 十几分钟后，简隋英果然被推了出来，邵群默默的跟了上去。如医生所言，简隋英一点儿没有醒过来的迹象，眼睛轻轻的合着，睡的很踏实的模样，像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手术。 邵群有些不甘心的握着简隋英的手腕捏了捏，期待着简隋英能睁开眼睛，小声骂他一句乱来，可惜期待中的画面并没有到来，简隋英依旧睡着，甚至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邵群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有些泄气地抿了抿唇，又放开了手，任凭护士们把简隋英往病房推去。 直到病房里所有的仪器都插好，心电检测仪滴答滴答声想起来的时候，邵群悬了一天的心才重重落了下来，可随之而来的是胸腔砸的又酸又疼。 简隋英确实是还活着，可是迟迟醒不过来。邵群也向医生询问过，他究竟什么会醒，可是医生也没法给出个准确的答案。可能是一两天，一两个月，也可能是一两年，甚至……永远。唯一能确定的，他现在还活着，所以邵群能做的，只有等下去，等一个未知数。 简隋英在北海倒下去的时候是盛夏，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秋天悄无声息的就这样到了。入秋的夜已经有了很深的凉意，即使在室内，也能感觉到冷。 简隋英的手术已经过去了两周，可人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邵群每日每夜的守在这儿，光是看着简隋英沉睡的脸，就觉得冷的彻骨。 “我都觉得这么冷了，那他躺在这儿，一定也觉得冷吧。”想到这儿，邵群小心翼翼的搓热了手心，抬手紧张的触碰了下简隋英的脸颊。那地方是温热的，只消一下就驱散了邵群身体里的寒意。 “隋英啊，是太累了吧。”邵群的默默坐到简隋英的床边儿，眼角泛出阵阵潮红，向来沉稳的声音也因为不安而带着些许颤抖。“我知道的啊，一定是因为太累了，所以才想休息的是吧。绝对不是因为想要离开我了，你那么爱我，你怎么舍得离开我呢……”邵群垂着眼又看了简隋英片刻，轻轻拉过简隋英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唇边吻了吻，继续低声说着。“我不是想催你起来啊，要是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一切都等你醒过来以后再说。我就是……有点儿寂寞了，每天和你说话，你一直都不回应我，所以难免会觉得有点儿寂寞嘛，不过你既然累了，还是让你休息好了才好。我和以前比，是不是贴心了很多啊。以前的我，总是要这要那的，什么都想要，结果什么都没得到，现在啊，我可不那么贪心了，只想要一个你就够了，什么样的你都行，不认识我的也行，小傻瓜一样的你也行，只要是你……”说到这儿，邵群的声音哽咽了，可他还是哑着嗓子继续道。“所以啊，休息够了就醒过来吧，醒过来陪着我就好，一个人……真的太寂寞了。隋英啊，过去的你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人孤单寂寞着过来的啊，我已经体会到了，太难熬了，醒过来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那么过下去了，快点儿醒过来吧……” 邵群说了很多，直到说到自己的嗓子又干又哑，这才忐忑的俯下身，搂着简隋英的腰，将头也埋了进去，静静等着简隋英的回应，可惜的是，还是没有得到。简隋英扔旧一如既往的睡着，外面的声音没有动摇他一丝一毫。 “好吧。”邵群沉默着想。那就不勉强了，过去二十几年里，简隋英被人勉强的次数太多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还站在简隋英对立面，和其他人一样勉强他非要让他醒过来，所以他只是有些无奈的拍了拍他。“那就好好睡吧，要等到睡够了才会醒呢。” 就这么又过了近一个月，北京也在一阵寒流来袭后正式进入到了深秋，可简隋英依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邵群也没了其他办法，只能照旧每天喝简隋英说着话，配合护工照顾着简隋英一直沉睡的身体，同时处理着简隋英在北京没有完成的工作。 因着前阵子他一直在筹备简隋英的手术前后的事宜，并没有太多时间约束他们，最近那些人闹的更是不可开交，停滞的工程不见到简隋英迟迟不肯开工，邵群抽空去过几次打算用自己的名号施压把他们压过去，可他到底是个外姓人，也仅仅是个代理，在简家庞大又复杂甚至还各成一团的派系里根本说不上什么话。那些人前脚答应他会尽快复工，可真正办起来却一拖再拖，工期临近，每天的损失都是不可估量的，更何况已经耽搁了这么久。邵群也明白，这些人是想用这种方法把简隋英逼出来，给他们个交代，可简隋英自己都做不到起来，又和谈给他们个交代。更何况，简隋英又不欠他们的，他已经竭尽全力的为他们安排好了一切，只是这些人不肯放过他，想要榨干他身上所有的价值。 邵群坐在简隋英的办公椅上，仰着头，平静的看着这群贪得无厌的人露出一个没有什么情绪的笑容。“你们想见隋英是吧。” 这一瞬间，邵群其实是有种把这些人拉到医院，让他们看看简隋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的冲动的。他想让他们看清楚他们到底把简隋英逼成了什么样，他更想让他们看清楚，他们嘴里那个已经丢下他们跑路了的简隋英，直到上手术台前都在替他们着想。可他到底在那些姓简的亲戚们各怀鬼胎的神色中犹豫了。 让他们看那么多干什么呢，这些人都只会考虑自己的利益，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实意的为简隋英着想，即便是看到了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的简隋英，也只会想如果简隋英就此不醒他们之后该怎么办。 所以简隋英才会这么累啊，累到迟迟不愿意醒过来。 邵群有些疲惫的摇了摇头，曼斯条理的站起身来，沉声道。“他现在人在国外，没法见你们。他把公司授权给我，我就是他的代理人，作为代理人，我劝你你们，收起你们那些小心思，把自己手头的项目做好，你们也不想他回来后被他问责吧。接下来的所有的项目，还是要继续上报交给我审核，我先走了。” “邵总。”叫住他的是一直坐在角落里没出声的简隋林。 “别跟我说让我帮你叫你哥回来，他在考察项目，中断不了。”邵群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还是，你有什么自己的打算，我记得你只是过来实习的吧，要是不想实习了，可以继续回去上学。” “我没打算回去。”简隋林看了看邵群，又看了看这群亲戚，最后偏过头，露出个无辜的笑容。“我只是想知道我哥最近情况怎么样，我给他打电话，他从来都没接过，发信息也经常不回，他还好吗？还是说遇到什么麻烦了所以才回不来。家里这些长辈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很久没见到我哥了，所以才忍不住担心他，如果他还好，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呢？这些都不是外人，都是家里人，大家都在关心他。” “是啊，是啊。”有个亲戚从简隋林的话语中敏锐的得到切入点，即刻附和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跟我们说的，我们也是想知道他去国外这么久到底怎么样了，什么项目要考察那么久，连个面儿都不露啊，董事会也没听到过一点儿这个项目的风声，也不怪我们多想，只要隋……简总他露个面儿，哪怕给我们报个平安呢，这些事儿不就都解决了吗，我们也能安心了。我们就是不明白，这么久了，他怎么就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呢。别是真出了什么事儿自己走了吧。” “可不是，有什么信儿好歹通知我们一声，不声不响人就消失了算怎么回事儿。”又一个亲戚同样符合着。“一家人怎么说也得互相照应着点儿吧。他这一个人走了，留我们在这儿不清不楚的，谁知道什么情况。” 这几个人一开口算是说到了其他人心坎儿上，刚才还能被邵群强行压下去的声音又再一次吵嚷起来，吵的邵群脑仁都觉得疼。邵群还站在人群中央，没有接话，只是无声无息的把视线落在了第一个开口的简隋林身上，他知道这些人会发声的根源，都在简隋林这儿。 可简隋林只是低着头，邵群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一时也琢磨不透简隋林在想什么。过了半响，简隋林才抬起头，瞥了瞥周围的噪杂的人群，又耸了耸肩，意思再明确不过，这些都是他们的想法，与他无关。 “你们算什么一家人！”邵群突然高声道。“我作为一个朋友都知道好好履行对朋友的义务！你们呢？除了闹还能做什么！你们这么闹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暂时回不来就是回不来！公司有损失你们不是也占不到任何便宜吗，这么闹下去还有什么意义！赶紧回去把手里该做的事儿做好这才是对你们最有利的事！”混乱的声音又被他压下去了，邵群打量着那一群人，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总之，你们的想法能联系上他话我会告诉他。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们口口声声说你们和隋英是一家人，他的为人你们应该了解。如果真像外面儿传的那样他是出了什么问题才走的，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所以，他什么问题都没出，而且我也不会让他出什么问题，懂了吗？” 说完后，邵群直接穿过人群，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办公室里面的气氛太过压抑，压抑到他只要再呆上一刻都觉得无法呼吸，很难想象简隋英到底是怎么在那儿熬过那么多年的，甚至在那种艰难的时刻，还想着要安排好他们。 邵群艰难的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徒劳的向上举了举，只觉得沉重不堪，完全无法举起来。 “就是这么沉吗？”邵群想，过去那么多年里，他肩上扛着的就是这么沉重的东西吗？口口声声说着亲缘，却只顾自己的亲戚。心怀鬼胎，却装作无辜又纯良的弟弟。明明对愧对于他，却丝毫不顾念那些愧疚不肯帮他一分一毫的父亲。“怪不得呢……”邵群强撑着迈开步子，又坐到车里，驱车赶往医院。 今天他是抽时间过来的，简隋英还在医院里闭着眼睛等着他，所以他不能耽搁太久，万一……这时候他醒了呢？要是他这时候真的醒了，第一眼看不到他，会失望的……他是他唯一的倚靠了…… 邵群就是怀着这样的期盼一路驱车驶往医院的，不过他也知道这只是徒劳，身上背负过这么沉重负担的简隋英，好不容易能歇息片刻，怎么可能会那么轻而易举的醒过来。只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他都觉得疲累不堪了。换成是他，他也不愿意醒。 “果然啊。”病房内的仪器还在滴滴的响着，简隋英依旧合着双眼，邵群吐出一口长气，等待身上的冷意散去，才缓缓坐到简隋英身旁轻声说。“没关系的，只是小美人鱼变成了睡美人嘛，既然是睡美人，就要安心的睡，一切都交给我就好。”说罢，邵群俯下身，轻轻吻了吻简隋英的唇，可随即又嘟嘟囔囔道。“我就说童话故事是骗人的吧，睡美人被王子吻了，也还是没反应嘛……隋英……说实话，我真有点儿怕了……我怕……我……我其实不是你的王子，所以才叫不醒你……隋英，你说，我是不是挺逊的，公司公司帮你守不好……病情病情帮不上你什么忙……会不会……我真不是你的王子……所以你才不愿意醒啊，还是，你在怪我，把你一个人抛下太久了……我……真的只是想让你醒过来，只要看看我，告诉我就行了……隋英……” 邵群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这一次，即使被水雾糊了双眼，他也看清了，有一滴泪，几不可闻的从简隋英的眼角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