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经典小说 - 欲罢不能(民国)在线阅读 - 意外

意外

    

意外



    因为实在难受,云裳迷迷糊糊睡了一阵,身上的不舒服去了大半,只是心里尤不安稳。

    临到出去敬酒宴客,云裳心中仍纠结不下。

    见她欲言又止,苏承遂问:“有事跟我说?”

    “我……”云裳不知如何启齿,裙子一侧被她拽出一处褶皱,好半晌才下定决心般抬起眼,“我有件事想求你。”

    便是两人的身份确有些悬殊,但云裳在苏承面前鲜少用过求这个字。苏承知道她不稀罕自己能给予的一切,表面上顺从,骨子里倔强得很。

    因而听到她有事求自己,苏承倒有些纳罕,在门边侧转身等她言明。

    两人这厢说话耽误了些时间,封晓荷便有些坐不住,“云裳是不是还不舒服?我再去瞧瞧。”

    两人先前腻在一块,封晚梅便没叫人打搅,眼下宾客都到了,再耽搁下去难免失了礼数,心里也担心云裳的状况,便与封晓荷同去。

    他们刚走到楼梯口,就见苏承带着云裳下来,看云裳的脸色已比之前好了太多,心里均松了口气。

    趁着苏承与人说话,云裳走到白秋露身边,“秋露,你看到廷溪哥了么?”

    “廷溪哥来过?我没看见呀。”白秋露只感到讶异,她也笃定苏承的婚礼常廷溪是不会来的。

    云裳皱了下眉,心中的不安始终挥之不去。

    她料想常廷溪做此决定应该不会是一个人,而苏承这边,她已经将事情全部说了,只为保常廷溪一命,但现在也不见他有什么安排,不知心里盘算什么。

    苏承见她心不在焉,勾了下她的手指收紧,轻声道:“不用在意。”

    云裳可没有他那般自若的心态,闻言只是苦笑,在这件事上她可谓两头不是人了,只盼常廷溪能半途改变主意。

    只是她的希望终究是落空了,看到常廷溪泰然出现在宾客之间,云裳只有满腔惊疑,下意识地上前走在了苏承前面。

    “云裳,恭喜你。”

    常廷溪言笑如常,令云裳一瞬间恍惚,仿佛之前并未见过他,也没听他说过那些话。

    她怔愣之间,常廷溪已经越过她,径直朝向苏承。

    “苏先生,恭喜。”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眼前这人是云裳口里常念叨的,苏承纵然心中有些不平,还是客气了两句。

    岂料常廷溪话锋一转,让喜庆的气氛急转直下。

    “苏先生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知可还有心怀念一下九泉下的常家二老?”

    这大喜的日子提两个死人不说,且如今平州盛传苏承与二人的死有关联,众人虽未敢言说,心里都有些猜测,听到常廷溪这么直白地点出来,均是暗暗抽气。

    反观苏承神色如常,转了下手上新添的结婚戒指,看常廷溪的眼神略带好笑。

    这么直接的先礼后兵,他也是头一次见。

    “他们跟我非亲非故,你这个亲儿子都没空守在灵前多烧几张纸,我何故越俎代庖?”

    常廷溪面露讥讽,“苏先生那两炷香怕也安抚不住二老,日后少不得要跟您来寒暄寒暄。”

    常廷溪句句话都指向苏承,似乎定死了他就是杀害自己父母的真凶,在场的人听了不觉窃窃私语,五分真的事情倒有了八分。

    云裳也没料到常廷溪这么直截了当地出来跟苏承硬刚,这已经不是鸡蛋碰石头了,这是自己剥了蛋壳硬往上怼。

    她怕苏承真的恼起来一枪崩了常廷溪,连忙从中调和。

    只是常廷溪认死理,一口咬定便不松懈,比那日灵堂之上的言语更尖锐,便是冷淡如苏承也有几分不喜。

    眼看气氛紧张起来,云裳焦急不已,刚朝常廷溪靠近了一步,便见他忽然退开,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手雷,敞开的西装外套内全是枪械。

    这一下可是点着了礼堂这口热锅,喧闹的人声开始变得慌乱不稳起来。

    “廷溪哥,你是要让我们一起陪葬吗!”云裳见他浑身紧绷,也不敢冒然上前,唯恐激得他一个手抖喜事真的变丧事。

    纵然知道常廷溪无意伤自己,但他报仇心切,此前几番劝导也没见他听进丝毫,心气上来难免会走极端。

    云裳自己也罢了,这里还有她的亲人朋友,哪一个不是无辜?

    封晓荷等人也在旁相劝:“廷溪啊,你先冷静下来,把事情弄明白别伤了无辜!”

    常廷溪紧抓着手雷,对周围警惕异常,哪里还听得到别人说什么。

    “我还道你只有嘴皮子上的功夫。”苏承嗤了一声,见了这阵仗也不见一丝心慌,反倒让人将礼堂的出口全部守了起来,“今日就看看你能给你爹妈拉几个陪葬。”

    随着宴会厅的大门砰地一声合上,所有人都乱了,都开始骂常廷溪自己找死也别带上其他人,谩骂声一下压过了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

    早知苏承行事不拘常理,但常廷溪也没料到他如此不顾人生死。他本意并非想牵连无辜,是以眼底的神色便有些动摇,便是这一走神,苏承的枪口已然指向了他。

    云裳来不及出声阻拦,只闻一声枪响,子弹擦着常廷溪的手背过去。

    常廷溪一吃痛再不及拉上面的环扣,直接松了手。

    可不等众人松口气,就听到宴会厅侧门那里轰隆一声,两根门柱直接炸飞,顶上的吊灯噼里啪啦四处碎裂,溅射在人身上几欲入rou。

    众人忙不迭往椅子和桌下躲藏,云裳挂心父母,顾不上周围飞扬的尘土,拎着裙子往封晓荷那边跑。

    苏承连忙拉她回来,方停步又听到轰隆一声,后面的门柱也炸断了。

    此时虽无人员伤亡,但二楼的平台没了几根门柱支撑,眼看着摇摇欲坠。

    苏承见常廷溪歪在一边,亦是满脸惊异,心下只觉得奇怪,当即叫人打开正门先撤离。

    几个卫兵正挨向常廷溪,他恍然惊觉,下意识掏出内侧口袋的手枪对准了苏承。

    因为事发突然,众人的神经都极度紧绷,卫兵按苏承的指示行事,反倒忽略了常廷溪这个“败军之将”尚有反抗的余地。

    反倒是站在苏承身边的云裳最为警觉,惊呼一声身体已挡在了前面。苏承的反应比她更为迅速,在她将将站立时揽着她往旁边一侧。

    云裳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痛疼,却也出了一身冷汗。苏承圈着她的手臂极紧,将她袖口捏出来些许褶皱。

    她看到卫兵的步枪都对准了常廷溪,电光石火间顾不得多思考,连忙推开苏承扑向常廷溪。

    “都住手!”

    苏承一声怒喝,卫兵持枪的手齐齐向上一举,均打在了吊顶上,中间的水晶灯悉数崩裂,掉落下来比子弹的声响更甚。

    云裳知道自己若迟一些,那几杆枪就全打在常廷溪身上了,眼下已无回转的余地,可她仍希望常廷溪可以活命。

    “快走!”云裳压住常廷溪的一只手,满眼祈求。

    常廷溪见周围的狼藉只觉恍若梦中,看到云裳方才回神,眼底一番挣扎,咬咬牙将她一把扯住挡在身前,顺手捡起了地上的碎裂的玻璃抵她纤细的脖颈间。

    “都别过来!”常廷溪的手有些发抖,如今的局面是他也没料想到的,“对不起了云裳……”

    云裳闭了闭眼,见苏承脚步微动,似乎笃定常廷溪不会伤自己,便不动声色往前倾了半寸,参差的玻璃片轻易便在她皮肤上压出血痕。

    身后常廷溪气息微变,捏着她肩头的手收紧,万不愿再进一步。

    苏承果然停住,眼底积聚起浓郁的暗色,渐渐吞没了瞳仁中原本的粲然,似是乌云遮蔽了晴朗的星空。

    云裳此时方才觉察他垂着的一臂略有怪异,定睛一看他手背上已被染红,血迹从他臂弯见蜿蜒而下,不住往下滴答着。

    原来那一枪终是打在了苏承身上,云裳心口一缩,由不得又往前了些许,被玻璃碴刺得微微皱眉。

    苏承紧锁着她脖颈间的殷红,沉默一瞬,挥手让人将路让开。

    “少爷!走这边!”

    此时接应常廷溪的人方现身,苏承即便想一网打尽也没先机,只能让人结伴撤离。

    受惊的宾客苏承也顾不上善后,旋即让人备车跟往码头。

    身边的下属都阻拦不住,也不敢多言,倒是苏承看见封晓荷等人时,略作停留,也只简言道:“云裳那边有我,你们先回去休息。”

    卫兵见他手臂还伤着,面带犹豫:“公子爷您的伤……”

    苏承未多理会,坐进车里自己取了弹头,让随行的卫生兵简单包扎了了事。

    好端端的婚事被搅合,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不耐。且苏承此刻只觉得气血上涌,手臂上的伤反倒是其次了。

    且说常廷溪假意挟持云裳离开,便直奔七号码头与人汇合。

    云裳知道苏承不多时就会追上来,劝常廷溪速速离开。

    “你的生死只在苏承一念之间,无论伯父伯母的死是否跟他有关,你首要还是保全自己,不然其他的都是妄谈……快走吧。”

    “云裳,你跟我一起走吧。”常廷溪拉住她,“既然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何苦再回去受苏承制约?”

    云裳不想多解释跟苏承的关系,何况连她自己也未明白。

    “我不能走,也不会走。苏承暂时顾及我不会为难你们,但下一次就未必了。”

    常廷溪身边的人也劝他:“是啊少爷,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这次是栽了!”

    常廷溪委决不下,紧紧盯着云裳,“苏承如果知道是你故意放我离开,会放过你么?”

    “你知我知他不知,难道我受胁迫还假么?”云裳指指自己脖子上的伤,故意说得轻松。

    常廷溪见状心中更敢愧疚,喉咙里堵着许多话说不出来,被云裳匆匆推上船。

    此时夜幕刚至,码头上灯火熹微。

    船只缓缓驶出港口,岸上的景便逐渐模糊起来,隐没于夜。

    常廷溪睁大眼睛都看不清岸上的人,觉察身旁支起的枪管,抬手一把攥住,“不准再动她。”

    “少爷,她是苏承的人,何不趁此了结?我们这次行动不成功,总得让苏承也出点血。”

    常廷溪扭头看向说话的人,“既如此怎么不在宴会厅多放两个炸弹?伤敌一千怎么也得损己八百。”

    觉察常廷溪语气中的不耐,此人当下不敢再说什么,心虚合下眼道:“是二爷的吩咐,他老人家知道少爷一定不肯乖乖离开平州,势必要去找苏承,所以让我们见机行事。为了引开卫兵的视线,我们只能先斩后奏,还望少爷见谅。”

    常廷溪略感疲累,挥挥手不做计较。这么一折腾他上头的愤怒也平息了些,只是想到父母之仇不得报,到底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