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噎留在世上的一口气(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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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白鱼,衣服遇水不皱,乌发编成九鬟环,名为某美人,应该比乘大车、住重屋之辈,还要显耀百倍,却死在水里,狰狞地睁大眼。 息再接了一嘴雪,打个喷嚏,忽然笑出来。 他爬起,伤得太重,又倒下。 渠沟方向传来一声“欸”。 浡人活着,不但活着,还颇有神气,攀爬上岸,不待喘气,就扑向息再,支吾着:“欸欸!” “你躲在沟壁下,想等人走了,过来帮我?”息再由他搀扶,迅速无力,靠回他肩上,两个孩童浑身是血,息再忽然向他道歉,“是我小看浡人,不该说你们没本事,说你们活该待宰。” 浡人停顿,浮起一层泪,坚持比划着:“欸。” 他努力表达,脸色涨得通红,又是翻白眼,又是扯舌头。 息再明白了:浡人也看到那具女尸。 “水中的尸体,我,我不要?” 浡人比划一点,息再理解一点,终于说出浡人想说的话:“不要我死,不要我变成水中的尸体。” 浡人停手,热泪落在息再脸上。 息再难为情,一把推开浡人:“看了那具尸体,我决意要活两三百年,怎么可能死去。”他遍体鳞伤,坚持直立行走,似乎这样做,曾在深夜里受毒打、几乎弃命的可怜孤儿,就能化成一滩血,永远留在小县城的渠岸上。 浡人追上去,要与息再同行,被他甩开手。 其余浡人便都从街巷里拥出,与息再同行。 息再怎么甩也甩不掉,只能冷冷地笑:“我再也不做好事,从此只为自己活着。你们一帮别种,话都不会说,跟着我,只能做我的走狗。” 浡人很高兴,用枯枝画图,告诉息再,自己的族名是狗,立刻受到他的嘲弄:“名字多陋。” 一个浡人黯淡了,另一个浡人接着画图。 狗,兔,旱獭,男人的肚肠……陋名一个接一个,终于让息再厌烦。他踢开树枝,踢到树干,雪纷纷揺落,息再伤处的血也揺落。 他俯身忍疼,和族名为狗的浡人面对面。 “如果我是你的族亲,就给你起名揺落。”息再说。 他认真起来,看呆了浡人。 其中,得到名字的揺落率先清醒,肩负着息再,暗暗许愿:这条性命能帮他走得更远。 另有一个浡人问息再的姓名。 “或许是父母咽气前取的,叫什么息再。”息再又恢复刻薄的样子,却没有松开浡人的手,带他们移居到左冯翊最偏远的横县——士人的县城。 横县人好读书。 息再从某户窗前过,捡到卷轴,连捡五六天后,他抬头看窗。 怏怏的少年,正在春困,示意息再把书捡走:“我已经不想读了。” 新皇帝当政五年,先知者看出国朝本质。一部分人隐去,另一部分人移志入仕,成为官僚。但谁都不能打动荀杉。 这名少年在通慧的横县长大,饱读书,性格沉静,又在爱多想的年纪,跟随父亲去了一趟省中,回来就患忧郁病:“真乱。” 他丧失进取心,又去拜访俛眉子——横县最有才学的遁隐。听俛眉子传授了一天的出世之法,荀杉不但没有排解心中苦闷,反而更加茫然:“真闲。” 他进退维谷,坐在春光里,看到流民,不禁感伤:“来横县要饭,大错呀。左冯翊广阔,只有这里聚着一群穷书生。” 手边一卷风,两卷经,一卷题有“闭心离君,哀时伤世”随笔的受命论,全被他丢到窗外,丢给一个乞丐。 卷是绢帛,轴是香楠,拿到别县出售,能抵几顿饭钱。 “不如做善事。”荀杉想着,头脑昏沉,第二天竟然病倒,在床上散热。荀吏和荀夫人吓得六神无主,为保独生子的平安,直奔医馆去了,留下两个家奴洒水。 室内静。只有荀杉的换气声。 窗户笃笃响。 息再从窗上露半张脸。 荀杉以为自己病入膏肓,以为见到南金化人:“这小弟真可爱……” 但他很快想起息再不过是个乞丐,昨天才在窗边捡书,便消沉了,翻身假寐:“来行乞?我室内的书任你取,只要你进得来。” 横县人文弱,少有好身手的幼童——息再把住窗,翻入房间。 荀杉吓一跳,忘记病体的沉重:“你难道做惯了翻墙入户的事?”他开始担心,却接到一个卷轴。 “还你一卷。”息再笑说,“我读完了,没读懂。” 博学而失志的荀杉,临时起意,想要教授一个乞丐。 起初他傲慢:“我以为,你会拿我的书去治所换钱。”但息再只是看他一眼,继续读书。荀杉便汗颜,坐到案旁,也取一卷。 息再自习字句,而先人的设辞则由荀杉领读。不过三两日,息再已经能够倒背,荀杉又换一卷交通舆图,暗暗心虚:这类书,自己都嫌枯燥,拿给少于己的息再,像是故意致其难堪。 息再果然吃力。 有时他做不了别的,从日出到日落,只苦研一条道路的沿革,甚至第二天昏睡,不能早起。 荀杉坐在窗边等,没见共读的乞丐,心中愧疚,便提笔寻摩,给学生做一份注释。 荀吏和荀夫人躲在门外,看儿子伏案:“我儿的病不治而愈。” 半月后师生再会。荀杉将注释拿出,息再便以手绘图对换:他画的很差,城防和大水歪歪扭扭,例山像爬虫,然而各处政区细致,界限分明,以实用性来说,是张完满的地图,只空出西北边境和楚国腹地。 “这两处不清楚。”息再沉吟着,有成人的样子。 “不急。”荀杉在心中慨叹。 比起神童,荀杉更想称自己的学生为“不厌的人”。他拼命了解一切的样子,让荀杉又佩服,又害怕。 大半年以后,荀杉发现,家里已经没有息再未读的书。 “我家藏书不说充栋,足够一个文学弟子读到毕业,”他带息再去横县的一处小丘,“真没想你用这么短的时间读完。我为你师,竟不如你。” 两人吹风。息再看他飞扬的束发,忽然发问:“老师,你现在还觉得‘闭心离君,哀时伤世’吗?” 荀杉脸通红:“快不要说!” 他想起两人初遇时,自己送息再的一卷受命论上,有一些少年敏感的话语:那时他刚刚接触外世,认定前路晦暗,整日消沉,还生了场病。 后来教学大半春秋,他忙于实事,早忘了感伤,如今息再业成,他登上小丘,觉得十分开阔,再回首往事,仿佛往狭隘处挤,浑身不适。 “我那时是呆,还生病,让你见笑,”荀杉低头又抬头,眼里有恍然色,“你怕我久病,借着读书陪我?” “自作多情,”息再讥讽地笑,“我不过利用你,不然去哪里白吃白住。” 数月交往,荀杉多少了解息再。他眼神锐利,容貌惊绝,不治学时,常使办法戏弄人,看人出丑,再静静地抿嘴唇,俨然是个坏小子。能说得出这样的话,也在荀杉意料之中。 他却掩嘴,搂住息再:“还是多谢你。” 息再推脱,许久才低声:“你不轻视乞丐,做了善举,不该落得缠绵病榻的下场。世事是乱,却不值得你愁。如果你实在失望,不要自伤,以后就做个先生。我想美德如你,一定胜任。”荀杉愣愣地听,半天才想起应一声“是。”第二天便接到息再的托付:“请教会他。” 揺落从息再身后走出,难为情的样子。 荀杉气得笑,当他昨天的流露是场设计:“你这乞丐,你这窭子!” 将揺落送到荀杉处后,忙碌了大半年的事才算落定,所有浡人都安顿完毕。息再又成了独自一人。独自一人才好清醒。 他裹一件成人的旧祗裯,走在横县街上。 浡人中不畏水者,被他送去与楼船士生活;不畏凶险者,被他安排给年老的游徼学本事;温柔内敛的揺落,则托付给荀杉;另有一个异人,肤白而身长,离开贩子一年,迅速拔高个头,如今像个台柱,息再为他起名“金夬”,让他给县中有闲情的富人彩绘身体。 浡人们不要和息再分开,被训斥:“学到安身立命的方法,再来找我。” 息再另有去处。 荀杉曾跟他说:“你想进取,我帮你报县学?”见息再摇头,荀杉笑:“我猜你也不愿。若我处没有能让你进步的东西,你又不愿去学校,或可以向俛眉子讨教。他是我县的大方之士,鹤发童颜,藏奇书于山崖,每月密会友人,哦,据说都是些贵人。他肯收你,对你一定有益。” 息再正要去见一见这位大方之士。 又是冬天了。他沿溪路走,草鞋沾水,冷得刺骨。 溪路尽处干涸,两排枯木,之后是石滩。滩上抢人眼的是倒悬的险岩,岩下有一座小庐。由于四下安静,息再不用走近,就能听见庐中人的啧声:“嗬!皇后真的打了公主?公主多少岁,三岁?三岁如何迷乱皇后的心?想必是皇后自己迷乱,错怪到公主身上。” 大方之士正在大谈宫闱八卦。 息再皱眉。 且因胸口刺痛,他想返回。 编铃一样的声音,缓缓响起:“自从那场生日宴,皇后就不好了。她性子本来古怪,如今又添神智上的问题。公主挨打可怜,皇后混沌,唉,皇后也可怜。” 说话人是个童子,至多是个少年。 鬼使神差的,息再驻足聆听。 “我祖父让我慎言,我父亲作画不语,而我想找出问题的源头。今早我问灵龟,灵龟吐数二,在紫宫附近有大礽处,我想,只有你俛眉子的居所,才符合灵龟预言。所以我带着甘木风车来了。” “千年!你奉承我!但我这里只有一个老头子和半山书,并没有什么问题的源头。” “我单单拜访你,不行吗?” 老少两人这才笑开。 息再就在这时闯入庐门,将开怀的俛眉子吓得生痰。 老人顺气:“咳,怎么?” 息再没有打招呼,先看一旁的公冶千年:六岁的千年,穿拖地长衣,怀抱风车,腰带缀枸实,两只凤眼装满庐外的冬景。 息再走近:“其实,我来求学,请俛眉子教。”风车突然摆叶,辘辘地转起,向息再送风。 “啊呀,甘木风车……” 千年诧异,再看息再:年纪尚小,姿容盛大,越近,越能得其锋芒。 深冬,息再由千年说情,在俛眉子处读书。两人也成了朋友。 息再没忌惮过谁,却对千年产生忌惮。千年偶然来一回,被他追问:“你年幼,却过分聪明,难道吃了什么妙药?”便哭笑不得:“你好奇我,不如我好奇你。” 两人早慧,心智相当,第一次遇到对手。 “我倒希望世上有妙药。” 息再倒挂入岩壁,帮俛眉子拿书:“你想吃?” 公冶千年在滩前仰首:“我不吃,我宁可愚昧着,也要让为王道者先吃。”他讲起宫中事:“皇帝残忍,皇后昏昧,宗室子逐渐长大,各个都像野兽。善人在饲虎,恶人捧简牍,今后这个国家该怎么办呢?” 才及人腰的小孩,说着沉重的话,脸皱成一团。 息再听笑了:“你快快长大,做个贤人,救国民于水火吧。” 这时,俛眉子喊息再去打水。两人的对话被打断。千年不吭声,看息再走远,掏出甘木风车。 风车欲转不转。 千年想起与息再初见的事:“难道是我错了?” “不过,若我是你,能坐车,能言论,衣食无忧,还有志向,则我绝不会来这种人的住处,虚度光阴,”息再忽然折回,还挽着俛眉子,“你有过人处,却不善用,六岁时尚能以年纪小为宽慰,到了十六岁,或六十岁,大概才会承认自己泯然无为。” 岩墙下起大风。甘木风车飞快地转。 千年微微张嘴,愤怒让他赤红双颊:“那么你呢,你高谈阔论,又能做到什么?”他忽然不说话,记起息再是个孑然一身的人。 数日相处,千年将息再看作伙伴,竟忘记了道理:原本一个无家、无双亲的小孩,在后梁境内,像在泥沼里,不堕落已经万幸,想翻身难上加难,更别说养出纯粹的个性。 他抛开公冶氏的飘逸作风,对息再低头:“是我失言,我要求你做什么呢。”两人默然。之后,千年被省中来人接走,息再也被俛眉子骂回小庐。 老人扯息再的耳朵:“来,你为我解释‘这种人的住处’。” 息再任由俛眉子教训,还在想千年临别时的话:“不要求我做什么……” 他收获千年的善意,同时也明白自己被轻视,有些不快。 “千年随和,毕竟是公冶氏少子,未来要当国师,要为一朝君臣指路。你能被他留意,已经万幸,竟还与他闹不愉快。我看出来了,你这小子什么事都难满足,总想登天!打水去,我要洗浴,”俛眉子将息再赶到外面,又补上一句,“你读书,交友,尽是傍我之后的事,好好孝敬义公。” 俛眉子是个才隐士,更是个俗人。初见息再,听完他的所请,俛眉子便往榻上一躺:“你向我求学,可以,作为交换,你能给我什么呢?” 见息再不语,老人揉着手腿:“喏,你不想付出,又想读书,天下哪有这种好事?若有这种好事,也绝不可能在我俛眉子处发生。小儿,我见你瘦而不癯,想必吃了不少苦,也讨得了不少东西吧?但你千万不要以为受苦与受施舍能够相衡,要这么想,就有骨气些,从我屋里出去。因为我绝不会可怜你。” 这一番话说的息再大羞赧。他险些走了,终于还是屈身:“我可以照顾你起居。” “县中许多美妇人都想照顾我起居。你的样貌虽然不差,但身段不行。”俛眉子腆脸,像个流氓。 息再忍耐着:“我可以为你扬名。” “你为我扬名,前提你要扬名。看看你的样子,唔,我不如拜托千年为我扬名。” 见息再耳垂都充血,俛眉子终于松口:“你暂且住下吧,等我想到可做的事,你能做到,再让你看书。” 他让息再干杂活,也没落下照顾起居,还有些荒唐事,比如送过路的县人回家——息再一趟去来,稀星爬上高坡。 这次和千年闹不愉快,息再一连几天不理人。俛眉子的小庐变得很邋遢,俛眉子本人也灰头土脸。他气息再,不许其入室休息。息再便像个野雀,整日挂在树间。 “小子,你来。”某天晚上,俛眉子摸黑喊人。 息再下树了,冷冷地看他。 俛眉子骂他白眼狼,将他带到一根直木前,点起灯火。 “你帮我把这件事做了,我就让你看书,”见息再眼里终于升起粲然的光,俛眉子来气,“不会让你白得好处。” 一根木头埋在土里,本来没什么稀奇。但俛眉子持灯照亮木头,则稀奇处一下子显现:庞大的蚁群正在通过,遇到木头就分成两股,过后再并成一股,像黑水分流与合流。 “这里原有一座观宇,如今只剩这一根橑,算是个文物,脆弱得很。蚂蚁爬来爬去,已经咬穿了橑的两侧。如果放任,明年橑就会断。我要你保住它,让它继续立在这里。做得到,则我岩上的书随你拿取。” 夜中,两人互相打量。 “如何?” “就这件事?” 俛眉子早有预料:“你以为这是易事?”息再取下灯火,直接烧了来路上的蚂蚁。 焦味冲人,两人都咳嗽。 俛眉子连连叫苦:“好好,且看明天。” 第二天,庞大的蚁群在焦地上行进,一往无前的气势。反而是直木受烟熏,又受晨露,顶端发灰,簌簌地掉屑。 息再咬着指甲,又拿水冲散了蚁群。 夜里,他梦到蚂蚁齐步走,白天连忙去看:土地变成淤地,蚁群井然有序,而木头受潮,加重腐烂。 息再恶怒,想将蚂蚁踩死,看一眼叠层的蚁群,最终没有下脚。 正旦日当天,揺落思念息再,前来拜会。息再正在垒石做屏障,围住直木,不让蚂蚁靠近。 “烧巢xue。”揺落学会说话和写字,迫不及待给息再建议。 息再只是摇头。 他曾溯源,找到七十多个蚁巢,耗费三四天捣毁,并用火烧尽余蚁,守了整夜,直到木头附近一只蚁也不剩,才歪在石滩上。那时他昏昏沉沉,脑中很乱,想起过去的人,黑压压的面容,蚁群似的。 到揺落来的前两天,从地底和山丘钻出的无数蚂蚁,重新汇成队伍,走上老路。息再晚起,静静地看。 他开始改换方法,垒石做屏障,又在直木四周放置甜物,甚至给蚂蚁挖小道——等揺落走了,息再才动手。 布置完毕,他席地,深呼气。 一件不起眼的事,让他辛苦至此,除了蚂蚁灭不尽,更有那根脆弱的直木移不得、碰不得的原因在。息再数次想,干脆将它踢断。俛眉子便会出现在他身后,拈须微笑:“无忍性的小子。” 息再立刻回他:“且看明天。” 屏障和诱饵见效,蚂蚁开始分心,一部分被阻隔,去爬甜物,一部分改走息再的道路。又过两天,蚁群终于有了离散的趋势。 息再憔悴,仍不敢松懈,日夜盯着直木。天高,数里外的鸮声回荡。全身心扑进眼前事的少年,没有发现外界的变化:未免太静。 唯一一次分神,他想着千年:“千年许久不来。” 千年就在他头顶,依靠怪岩藏身,同样憔悴,不敢松懈。 俛眉子在他身旁:“千年,你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 “不够,”千年抱紧风车,“俛眉子不是与他说定,要保护古木不受蚁害?他没暴弃,却也没解决问题,还早着呢。我可是怀抱兴趣,想看他的处理。” 然而千年的样子并不像怀抱兴趣。他正色敛容,像在探寻一件大事。 俛眉子担心他:“你怎么了,从宫中回来,我看你变了个人。” “我没变。”千年笑一笑。 息再的布置在半月后失效。 蚂蚁吃完甜物,移山似的,移开石障,继续前行。息再已经力竭了。 一个小孩,最有活力的年纪,被一件怪差事磨去所有神采,睁眼闭眼,只有密集的蚁群。他为它们辟路,给它们尝甜头,阻挡或是虐杀,都不能改变它们的方向。反而是直木不堪折腾,越来越破烂。 “你和俛眉子同住,可有收获?” 荀杉来访。息再在门外招待,有气无力的样子。 他不打算隐瞒:“数月以来,我什么也没干,几乎与世隔绝,只与跟蚂蚁周旋。” 毕竟是俛眉子的要求,荀杉不好评价,转而说:“或许俛眉子想看你的毅力。不过,后梁死气沉沉,乱处又很乱,你与世隔绝,或许是好事。” 上不正,下失风俗。后梁的皇后病了,病症怪异,引发人心的动荡。有人说,皇后终于被皇帝逼疯,也有人否定,声称皇后还是楚王妃时,就失常,如今只不过是将失常传开。 不端的天家,让天下惶惶,污漫国人的品格。时下可称乱世。 孟皇后坐在相思殿上,不知自己已经成了罪人。 她少有清醒的时候,清醒了,便履行女君的义务,听一听宗室子女的背诵。这次来的是文鸢,年仅三岁的公主,容貌善,能书写,还有一位失德的亡母。 或许因为她是灵飞美人所出,皇后对她,总带一些嫌恶。看她拾级、踩空、被燕王笑,皇后并没有制止,只是皱眉向别处。 她的心一直悬在危处。 他知道了吗,已经找到了吗,为什么要让蓝谨与我共弈,蓝谨为什么要说那番话……陈年旧事,在她头脑中结网。 她有片刻窒息,觉得自己又要发病了,慌得到处看,最后与文鸢对视:小女儿朦胧意态,梅色的唇氤氲气息,一字一句地背诵王教典籍,实在可爱。 然而皇后看出皇帝的轮廓。 父借女口:“好阿噎,你把我们的儿子藏哪去了?” “你等死吧,他会杀了你!”皇后大叫。 相思殿中的人都被吓到,连燕王都啧舌。他正想调侃,却见皇后下殿,给了文鸢一掌,便也离座:“皇后。” 幼小的公主不堪打击,摔在殿柱一角。公冶千年恰好路过,还抱着赤文瑑玉盘。 皇后不是第一次打人,却是第一次叫千年目睹。他立刻丢开玉盘,投身向前,抱住文鸢。 皇后的第二掌就落在千年身上。 燕王看在眼里,又去看粉碎的玉盘:“咦?” 皇后要打第三下,被燕王拦住:“母后,看清楚,这位是公冶氏的少子,国师的儿子,不是你盼望去死的某人。”皇后猛然清醒,千年也及时松手,文鸢肿着脸,由女傅抱走,隐约能听见抽打手掌的声音。 “我听人说,公冶氏不问世事,代代在天数台上观星,失人心,得神性,没想今天见到千年破例,为保护公主,竟然打破发占的宝器。”人散后,相思殿中仅剩千年和燕王,一同捡拾玉盘碎片。 燕王故意发难,却得了千年的笑脸。 “燕王听谁说的呢?还是让千年为你举例吧,例如楚王被称为神王,绝不是因为他失去人心,而是因为他心完满。燕王是他手足,一定最有体会。” 千年正说,冷不防看到燕王吃人似的眼神。 和楚王同年出生的宗室子,天生一副豺鬣肚肠。在所有人都深爱楚王时,也有这样一个人,深藏着妒忌。 千年自觉失言,抱着坏玉盘离去。 身后有燕王的高声:“千年,你被誉为你族应时而出的天才,怎么不好好想想,公冶氏为什么可以在天数台上安然百年?你收敛些,顺便告诉你父亲,少掺搅世事。” 这是直白的警告。 千年咬紧牙关,一路跑回天数台。公冶国师还在作画,喃喃地说:“不能再这样下去,至少不能使楚王蒙昧。” “父亲。” “千年。” 千年出示玉盘碎片:“我不谨慎,在众人面前帮了文鸢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