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经典小说 - 故人叹在线阅读 - 第一章之十-君臣

第一章之十-君臣

    出了庙宇后,温采玉心想着许久没有来市集逛逛了,又想到李崢麒在政变发生前是锦衣玉食的,也许连市集是个什么样子都不会有概念。

    既然罗氏有打算把王位传给李崢麒,那么作为一个势必会君临天下的王,又怎能不知道平常百姓的生活?温采玉拉起李崢麒的手,就像对待弟弟一般。「走,带你去开开眼界。」

    温采玉心里想着要如何让李崢麒体会民间疾苦,好使他以后能当一个仁慈的君王,缔造和平安祥的国度。他根本不知道李崢麒对自己怀有什么心思,也没发现对方在自己牵住他的手时,脸红的像个熟透的虾子。

    多么好看的一双手。

    李崢麒满脑子只有这样的念头,他被温彩玉拉着手,旁人看来是哥哥拉弟弟,但在李崢麒那小脑袋瓜中,这是属于情人的互动。

    就只差十指交扣了吧……本来还是并肩的两人,因为温采玉一时兴起要去市集,一个兴奋,一个满脑子害羞,步伐节奏有了落差,距离渐渐拉大,从原先的并肩行走变成一前一后,而牵着的手是连系两人的唯一羈绊。

    温采玉的手自然不会是最好看的,他隐居的这几年,也没少干农活,粗重的事自然也不落人后,他的手就是普通男人会有的样子,可偏偏就这样的一双手,让李崢麒觉得安心温暖,也就只有这双手,能让他讚叹好看,看一辈子也愿意。

    「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不知不觉中两人进了市集,虽然边境偶有战乱,王室内斗也没有停歇的样子,但这并不打扰百姓的小确幸,或者说,若连这样的快乐也要剥夺,那么百姓到底为何而生呢?

    其实对于市集,温采玉应该是有些害怕的,毕竟他和千慕是在类似市集的街上走散的,人来人往的人群,理该是温暖人心的画面,但温采玉忘不了,当年他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只为寻找千慕时,经过的无数个冷漠的行人,他们视若无睹,只当国家又多了个孤儿,那天还飘着小雨,又冷又饿,加上失去meimei的刺激,温采玉对于市集的印象并不正面。其实温采玉不应该喜欢市集的,可他偏偏异于常人,就喜欢市集的热闹,他只要有空,就会下山绕绕市集,感受喧嚣,好似调皮的孩子,非要玩乐才肯罢休。

    但是只有温聚弦真正看透温采玉这个人,知道他的确是怕的,可他必须克服这样的恐惧,作为一个要往高处爬的男人,最好连一个弱点都不要有。温聚弦在传授学识给温采玉的时候,就或多或少暗示过弱点对于一个人来说几乎影响输赢与否,而以温采玉的条件来看,只能允许一个弱点,那就是千慕,毕竟千慕除了是温采玉的弱点外,还是他往高处爬的动力,若连这样的弱点都要剔除,温采玉也就没有了向上爬的热情,因此温聚弦从不曾要求温采玉忘记自己的meimei,也没有斥责过他那寻找回meimei的固执念头,只希望他明白,除了这个弱点外,他必须无所畏惧。

    温采玉不笨,他自然能够意会温聚弦的意思,因此当温聚弦给予他自读的时间时,他会播些空下山,让自己去适应市集的感觉,让自己不会身处其中却微微颤抖。

    现在的温采玉,已经不再害怕市集,可是他并不会因此而忘记他是如何在人多的地方和千慕走散,这是深刻的回忆,也是一种深植人心的恐惧。

    温采玉一直以为自己克服了恐惧,他却不知道,他只是学会了故作坚强。

    望着问自己有没有想吃什么食物的温采玉,李崢麒只觉得这人有些异常,虽然只是些微的不一样,但李崢麒感觉得出来,温采玉在紧张。

    这人在紧张什么?是人群?是市集?还是和别人牵手走在一块?李崢麒毕竟年幼,他纵是足智多谋,也无法猜出温采玉所遭遇的精神刺激,说到底,两人的出生背景从一开始就有着云与泥的差别,温采玉不会懂王室的明争暗斗,李崢麒不会明白温采玉无意间失去亲人的遗憾,他俩本该最为陌生,最不会有所交集,却因为乱世,因为这荒唐的时代,而互相纠缠。

    这究竟是上天开的一场玩笑呢?还是只是註定好的命运?

    「我没想吃什么,就只想和你绕绕。」李崢麒跨大步伐,让自己重新和温采玉并肩而行,他看着自己与对方的身高差距,只暗暗想着还要多久,自己才会比他高大呢?又要多少时间,他才能真正的、紧实的去拥抱他呢?「我很喜欢市集给我的热闹感,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喔?」温采玉没有特别关心到那句只想和你绕绕,只注意到李崢麒最后的话。「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表面的歌舞昇平。」李崢麒说出自己的感觉。这个市集固然热闹,但人们眼中的快乐却充斥着虚情假意,彷彿是在逢场作戏。「真正的快乐,应该是眼底洋溢着幸福,这里的人,都没有那样的眼神。」

    「如果说,这些人在假装快乐,全是对新帝王的阿諛奉承,你又做何感想?」温采玉何尝看不出李崢麒所说的现象,也许他带李崢麒来市集,有一部分也是要他注意到这点。

    「要是这么做的话,这个帝王所建造的帝国,迟早毁灭。」李崢麒压低声音,他知道现下的言论并不适合高谈阔论。「人民是革命的最大影响,也是成败的因素,王室之争固然有内斗,但要是人民自行推翻朝政,谁还会理会皇亲贵族的儿戏?人民现在还能假装幸福,那是因为他们还期待着帝王能带给他们真正的快乐,若是哪一天,他们的怨气无处可出,也许,便是这个荒唐帝国该划下句点的时候。」

    「现在的你,也算是平民了。」温采玉知道李崢麒有往他所期许的方向成长,这让他十分欣慰。「日后,我们就要来一场由人民发起的革命。」让那些位居上位的人看看人民的愤怒,让那昏庸无能的君主瞧瞧,表面的太平只是为日后的政变做准备。「你已经准备好了吗?」温采玉看着市集里的人群,他似乎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李崢麒。「一旦掀起了革命,就不允许回头,你做好歃血而战的准备了吗?」

    「我的生命是属于你的。」李崢麒毫无犹豫,一丝一毫的片刻都没有,要不是温采玉前面那些话说的严肃而认真,不知情的人都要以为这是一句告白的话语。

    温采玉显然愣了一下,他的脑袋有剎那间停止运转,只想着自己究竟何德何能,竟让李崢麒信任到愿意交付生命的程度,而此刻的他,也尚未把李崢麒对自己的信任,联系到同性之爱上。「傻瓜,我俩虽是师徒关係,但革命一旦掀起,你必定是君,而我是臣,该是我臣服于你,将生命贡献出来才对,怎么会是你的性命属于我呢?」温采玉只以为李崢麒虽然不小,但也终究才十五,难免有稚气的想法在。「君臣的关係并不可逆,这你要记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些才是建构稳定社会的基础。」温采玉想着自己真行,就连这时候还能顺便给李崢麒上一课,却没注意到李崢麒听到他说的话后,脸色越渐深沉。「要是君不君、臣不臣,这国家也是要乱的。」

    李崢麒不知道要如何反驳温采玉的言论,他不认为君王与臣子是固定的上下关係,可他也不觉得温采玉是个迂腐的人,只能说,自古成功的君王与臣子都维持着良好的关係,并恪守本分,才会使后人认为所谓的帝王之学,就该是如此。

    但要是真想做个让国祚绵长的君王,就不该只是延续传统,而是懂得随时应变,就像是现在李崢麒心里所想的──破坏那狗屁的君臣关係。

    要是君不君、臣不臣,国家迟早要乱,那么李崢麒偏偏要去证明,即便君臣之间有什么苟且之事,人民依然能够在国家的羽翼下安然度日,国运昌隆,且比歷史任何一个朝代都还要壮大。

    「我是君,你是臣,可是在情感上……我却甘愿成为你的臣……」臣服于你,为你付出一切,且甘之如飴。

    「什么?」温采玉好像听见李崢麒在细语着什么,他追问。「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李崢麒摇摇头,他知道现阶段,他还不能让温彩玉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感。

    他必须更加强大,等到自己拥有能将所爱护在身后的实力,他才会去果断地追爱。

    两人又在市集绕了绕,最后也没买什么,整条路上这两个年轻的少年讨论着国家,分析着未来,对他们来说,这条路很长很长……却也异常的幸福快乐。

    「师父。」李崢麒在快要回到小屋前,随手摘了朵路边的野花,他无比慎重的叫唤着温采玉。

    「嗯?」温采玉见李崢麒一脸认真,心想着这小子是有什么坏消息吗?结果对方的下一句话反而让他无措起来。

    「这是给你的礼物,祝生辰快乐。」李崢麒似乎是第一次送别人礼物,而且是这种心意比价值大上好几倍的廉价物,他有些扭捏。「现在我没钱没势,不能送给你什么,但是我保证,以后……以后我一定会送你更好的!」

    温采玉不知道要怎么名状自己的心情,感动是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有什么即将萌生,温采玉不可能没有察觉,他故作镇定,但接过花的,那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这大概是温采玉第一次对李崢麒有了不是大人看小孩的心态。

    「谢谢。」闻了闻花香,野花的味道是淡的,但也比那些有着扑鼻香气的花儿好闻多了,温采玉笑道:「其实,比起价值连城的礼物,我更喜欢这花。」纯粹,简单。有些时候,人们总是会在得到什么后,才会惊觉自己失去了最初的心情。

    温采玉不想丢弃这份初衷,他也同样希望李崢麒不会忘记他送自己这朵花的心意。

    只有心意是用再多的钱与地位都换不得的。温采玉珍惜这刻。

    看着温采玉轻嗅自己採摘的野花,李崢麒觉得那画面美得像一幅画,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喜欢……好喜欢,这样的心情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的说出口呢?李崢麒看着温采玉,那是一种灼热的心痛,他崇拜着温采玉,同样也爱慕着他。

    想得到他,却又怕伤害,这种矛盾的滋味,倒也足够让十五岁的李崢麒苦恼伤神许久,然而此时此刻,听到温采玉用那好听的声音说,比起贵重的礼物,更喜欢他送他的花时,他只觉得狂喜,就算要耗尽生命,将全世界送给这人,他也不会犹豫。

    为了这人他就是与世界为敌,也无所畏惧。

    若你想要一个安稳的天下,我会替你缔造。

    若你冀盼天下百姓能幸福,我会如你所愿。

    我只求……只求在我君临天下的那一刻,你愿意,为我颠倒原则。

    做一场君不君、臣不臣的帝王与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