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言情小说 - 暗销肌在线阅读 - 106 君子六艺

106 君子六艺

    君子六艺

    世子殿下听得清楚,转过身来却是敛色沉眉,对了比自己还高些的府尹公子道:“你说甚么?”

    荀敬立刻躬下身去,恭敬道:“学生造次。”

    世子还冷着面孔对了他,荀敬动不敢一动,深低了背脊。好一阵,四周一丝风没有,敬公子揖得辛苦,忽听“噗嗤”一声,世子“哈哈”笑出来,对了他摇头。

    荀敬闻声抬头,见世子笑得活泼,这才也笑了,直起身子。两人笑一阵,世子轻捶荀敬一拳,荀敬只笑,并不还手。两人笑完,还望着远处蕴儿身影,世子冷不丁道:

    “以后不准再拿她取笑。”

    荀敬一个激灵,扭头望向世子,世子更无一些儿愠色,荀敬一身恶寒。

    两人再不开口,世子望一阵远处。寒琅给雪泥眼前蒙上布巾,携了蕴儿策马前行。雪泥年幼,胆子小,奔走时耐不得惊怕,总不时往地上瞅,走不得一会儿便没了精神。为此,驯幼马时便要蒙了眼睛,哄得它放胆前行,脚力才能持久。

    兄妹俩同骑一匹马上,为哄雪泥,步履极慢,半晌踱不完一圈,寒琅自个儿的红马被撂在一边,也不走、也不跟,也不吃草,便一动不动地立着,眼却一径追着马驹上的两人。

    世子瞧得古怪,又记起从前的事,问道:“吾至今弄不明白,宋十一(寒琅的大排行)恁的挑这匹?温温吞吞、没精打采。”

    荀敬见世子终于开口,暗松口气,小心答道:“这匹是退下的军马,有年纪了。不必殿下的龙驹,正在盛年。”

    世子一笑,“可正说呢,赛马便没见他赢过一场。倒不比你那匹金钟儿,不必我的差多少。”

    荀敬笑说不敢,世子挑眉。“谦虚个甚么,好就是好,不好便是不好,我又不是在夸你!”

    一句将荀敬噎住,低头沉吟一阵,终于决心说出来:“殿下今天不痛快。”

    世子听得一怔,低垂了面孔,一会儿耳根子有些热起来。“方才拿你使性子了。”

    荀敬敛下眉眼。“学生不敢。”

    世子手里还搓着那条柳枝,上头叶子早给他揉得精秃,只余一杆空枝。他好半晌没说话,叹了几回气,终于垂了肩膀,没精打采地望着远处雪泥。

    “你说宋十一恁的老在她身边绕。”

    荀敬没绷住,嗤笑脱口而出:“殿下确定是他缠着蕴儿,不是蕴儿缠着宋十一?”

    才脱口便觉失言,荀敬又要致歉,世子这回却不曾动气:“见了他就缠着,他送的就肯收。”

    荀敬诧异不知所以,世子立刻自悔,不肯再提了。“他们倒总亲近。”他微笑道。

    荀敬望一阵,终于了然,竟生些同情,温声道:“他们是亲兄妹呀。”

    世子抬头看荀敬一眼,低头笑笑没了话。

    远处雪泥跑得愈快,奔驰如飞。跑过几趟,寒琅终于被蕴儿赶下去,自个儿控了缰绳跨着雪泥飞奔。寒琅的红马瞧见,慢慢踱上前,鼻子喷口气将脸挨近寒琅。寒琅捧了缰绳,竟对那老马笑了一笑。

    此后蕴儿愈发神气,英姿凛凛将雪泥骑得飞跑,等闲些的男子竟追不上。她父亲也陪她骑过数回,每当那时便见蕴儿比往常更欢快,脸儿红透,笑颜不断。

    然而文泽总还是不大上场的。父亲不在时,便由许多堂兄轮流陪着,蕴儿身边总围着两三位哥哥,轻易亲近不得。

    马又赛了几场,多是世子或荀公子获胜,张家公子亦拔得几回头筹。射箭则多是宋氏子弟夺魁,尤其寒琅每发必中,不单立射,步射亦不在话下,箭无虚发。

    孩子们愈见壮实,不过月余,都高了好些,身上亦觉扎实,神采奕奕。英王们大觉时不我待,竟生老迈之感。至春暮,牡丹盛放,小公子们射、御之术愈精,六艺初成,俨然堂堂君子。

    为着送春,大人们欢宴几场,命子弟们射箭助兴。小儿们箭术精进,瞧得大人们亦起了兴致,趁醉下场要比个高下。英王原说一家一队,张侍郎(张国公府)第一个不肯,说论家分,必是宋氏头筹了,没意思。不如小儿一队、老爷们一队,后浪前浪分个高下。

    众人都觉有趣,挽袖弯弓比试起来。四轮比过,大人们略胜一筹,然而毕竟用了酒,早是半醉,气力渐渐颓下来,准头有些差了。孩子们却正在兴头,恨不能再战三十回合,不肯平局歇手。又战两轮,孩子们略赢上来些,仍分不出高下,此时他们岂肯歇手,定要分出高下。

    又两轮,老爷们着实有些不济了,连子弟这边准头也松下来,不时脱靶。

    两边都熬得辛苦,孩子们撑着一口气,射完又请老爷弯弓。席上大人们左顾右盼都不肯动,英王吩咐,数人连连摆手。英王又朝宋家两位爷望望,纯仁、文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纯仁就要摆个家主的谱命文鹤上场,一边肖司业(南直国子监六品)自提了弓,向英王揖过,再向纯仁略一低头,上得场去,一发正中红心。

    众人高声喝彩,英王提了眉毛,文鹤边抚掌,向纯仁道:“他倒有耐性儿。”

    纯仁低头道:“听他哥哥(肖巡盐御史,肖氏的爸爸)说过,他自小爱这个,练得有年头了。”

    小儿这边却犯了难,他们倒肯上,准头却已不成了。世子同众人使个眼色,小子们躲了一边围聚低语、嘁嘁喳喳,英王瞧得好笑,也不催。一会儿,孩子们又散开,只见宋寒琅默默上前提了弓,朝上略一施礼,再往立射处站好,略拉一拉弓弦,提了竹箭对了靶心就是一箭,正中红心,两边战平。

    诸人轰然喝彩,又该下一轮。肖司业亦不谦让,直提了弓,又是一把正中红心。这边寒琅也不多言,跟射一箭再平一局。

    诸人连喝彩都忘却,场上两人更无一言,你一箭、我一箭,岂是比试,竟如射礼,无一不中,来回十数轮,全然不见高下。

    又该司业上场,司业仍是肃然略无表情,张弦拉弓,顷刻间箭已离弦、直中红心,司业立刻将肩膀垂下。该寒琅上场,寒琅却不动,默默盯着司业背影。

    肖司业转至席中,轻将弓箭搁下,回身坐定,双手垂在两侧一动不动。

    寒琅再放一箭,射毕退远些紧盯了司业。司业起身拾弓,只见他拾弓时弯了腰,将手臂自然垂下,待够着弓弦,一指勾了弓立刻起身,两臂仍垂在身侧,至发箭前,一次不曾抬过双臂。

    这一箭发得更快了,诸人几乎看清,刹那便已离弦,正中红心,弓却落在地上。司业弯了腰便要去拾。

    寒琅连忙上前抢着拾了,将其捧在司业手肘一般高度,双手奉与司业。司业瞧他一眼,略沉默片晌,便抬手要拾。寒琅却忽将弓奉低了,付在司业掌边。

    司业拾了弓瞧他一眼,并没说甚么。寒琅恭敬作揖,司业略一点头,转身离去。

    寒琅待司业坐定,提弓,张弦,瞄准,指上一松。一箭脱靶。子弟们一声“嗨”然,沮丧不已,寒琅转身向上首行了礼,恭敬道:

    “学生力不能怠,不敌司业神射,就此服输。”

    子弟们听罢不平,高声否认,张家少爷劝寒琅道:“不过输一发,咱还追得上呢,你别泄气呀!”

    司业瞅着寒琅,面上无甚表情,上首英王倒是一脸玩味。

    “宋家小子想好了?”

    “是。”

    “那便算你输,你可心服?”

    “心服口服。”

    英王又向司业、纯仁瞧一眼,无言轻笑。

    席上正纷乱,肖司业忽道:“是下臣输了。”

    满座讶然,肖司业平静道:“下臣肩有旧伤,已难为继。方才被宋公子瞧出,为此射脱一箭,以全下臣颜面。下臣惭愧。”

    说着起身便要向英王行礼,寒琅连忙紧紧拉住,不让司业抬臂。

    英王哈哈大笑,抚掌道:“好个谦谦君子,磊落襟怀。”

    满座慨然,英王笑道:“那便算个平手罢。司业,这个学生就此认下也不亏罢?”

    司业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