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怪她裙钗上，花鸟绣双双。

    怪她裙钗上，花鸟绣双双。

    内堂中周氏亦引一家女眷来拜，王妃含笑客套，直至见了瑗珂，竟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一会儿瞧一瞧周氏，周氏尬然笑笑，拉瑗珂上前跪了，向王妃问安。

    王妃怀中抱着璟儿，此时拉了身旁陈氏悄声道：“这便是去年打成都迎来那个？”

    陈氏笑道：“正是，先南安太守的千金便是了。”

    王妃听罢亲自离席扶起，拉着手转圈打量一回，啧啧赞叹：“幸而王爷不晓得，不然便是我的祸事了。”

    说的一屋子人想笑又不敢笑，瑗珂连忙跪了口称“萤火之光”，王妃拉起来亮着眼睛连声赞叹。几人正说得热闹，前面来人跪请，花园预备妥当了，请王妃游幸。

    为迎皇子、皇子妃驾，宋园门开径扫，先请殿下游园，再由家班粉末扮演全本牡丹亭以飨王驾。

    时近殿春，牡丹花开正盛。与王府不同，宋园虽以牡丹闻名，全园却是依水而设、以水为主。英王携王妃由南侧正门入园，仅有纯仁随行陪侍，其余人等一概回避。

    一路游廊幽暗曲折，仅以花窗稍透园中景致。行十丈余，见一方天井小院，中植山茶、柏树各一，枝蔓相叠、盈盈如盖，山茶满树灿烂如火如荼。王妃驻足久久流连，英王撷一朵在王妃掌中。

    复行数十步，回廊终期于尽，只见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一池盈盈碧水赫然目前，亭台楼阁沿池错落，远处对岸一座玲珑隽秀的太湖石山子，其下牡丹芍药遍植花圃、彩蝶纷飞，牡丹隔岸花香随波飘送，好一副世外图景。

    王妃喜之不尽，英王却看得一声叹息，沉声笑道：

    “老太师当日辞驾，想来半生心血便在此处了。”

    纯仁不答，躬身长作一揖。英王又一声喟叹。

    “我知尔等读书人，山水庭园、诗词歌赋，离了庙堂尔等自有乐趣。只是于孤眼中，这般文心巧造，老太师何等精华灵秀、智慧才情销于毫末，而国失之。”

    纯仁立即撩衣跪地，“衰门小才微善、不堪大用，愧对先皇拔举之恩。”

    英王双手扶起来。

    “也不止老相国，还有你。亦不止你，梁溪也罢、文鹤也好，便是澄信，那些个戏本，孤如何不知他才情，如今却折耗在这样事上。”英王一声苦笑。

    纯仁不能作答，半晌揖身垂首：“殿下恤下惜才，吾等惭愧，辜负殿下厚望，无地自容。”

    英王扶起来拍两下他肩上，没再说什么。

    一行人大略将花园游遍，早有人将澹光阁同绮绣楼收拾清爽，诸男子陪侍英王在澹光阁，女眷则随王妃于绮绣楼上，筵席设下，家班粉墨登场。

    酒宴已开，英王略劝一轮，王妃这边却命将酒先存下，要了茶来只要听曲。花园水畔笛师悠然奏起，一段竹笛清吹后，彩玉身披嫩柳色披风袅袅行来，一双媚眼缓缓顾盼，开口便是春情浓淡：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京中献艺已过两载，如今再见，彩玉愈发出落得袅袅婷婷、容光艳艳，顾盼间勾魂摄魄，开口便令人忘却今夕何夕。

    彩玉边唱，在花园中且行且流连，一路怜花拂草，一会儿便步上一座邻水的白玉高台，卸了肩上披风露出一身妃色对襟褙子。

    王妃边看，一会儿诧异起来：从没见过那样戏装，上头花样仿佛同平日见的有些异样。她再细看去，上头隐约是蝶穿牡丹的花样，蝶儿成双成对，牡丹却是将开未开、玲珑含苞。王妃回眸低声问陈氏道：“丽娘身上什么花样，我竟不曾见过。”

    陈氏拿川扇掩了唇角，轻笑道：“回殿下，是五爷的花样，清早含苞，殿下一会儿再看，等到了晌午，那花儿便全开了。”

    王妃略张了杏眼瞧向陈氏，陈氏仍是笑，“晚上还有一套。”

    “那柳梦梅呢？”

    “自是折枝梅花了。”

    王妃讶然，一会儿又道：“那这成对的蝶鸟？”

    陈氏又一笑，瑗珂一旁听着，心下罕然：自是“怪她裙钗上，花鸟绣双双”了。瑗珂再望回彩玉，一时竟失了神。

    一早功夫唱完三折，《写真》已作罢。戏文暂停歇息，换了家班小乐清吹侍宴，午宴开筵。道不尽金莼玉粒、时鲜嫩果。彩玉、明官换了午时戏服出来奉酒，身上名花盛放、争奇斗艳，园中蝶鸟分不出真假，竟缠绕二人撷取花蜜，席中赞叹不已。

    一会儿彩玉上得楼来请王妃安，带妆奉酒。王妃喜得拉住端详许久，赏了好些东西，让她挨身坐着，拉手问她年纪、喜好，又谈起两年前京中献艺，感叹不已。

    彩玉陪王妃吃了几盏，再向席间递酒，不时有掌心大的蝴蝶扑上来缠绕流连，王妃愈看她身上花样愈喜欢，向周氏道：“当真都是你家澄信画的？”

    周氏躬身笑禀：“回殿下，是了。夫君这弟弟自幼被宠坏了，平日也没个正经，尽琢磨这些。今日这两人身上戏装各该三套，清晨一套含苞、午时一套盛放、晚间一套花残，都是他起的样子。”

    王妃半晌无言，而后长声叹息：“这样一个人，竟早早做了华鬓潘郎，如何教人不心疼？”

    席间暗中顾盼，各怀心事沉寂无言。瑗珂瞧得震撼：连王妃都这样说，想必从前阿翁同姑姑是极好的了。

    那戏服上花样极是动人，牡丹摇曳如生，又拿上等丝线刺成，日光下流光溢彩，衬的彩玉整个人恍如神仙妃子。瑗珂瞧着，不知怎的便想起公爹那双手。是怎样皎然如玉、修长似竹枝，擎了一支丹青画笔，几下涂抹便成就一副蝶穿牡丹。

    瑗珂想得恍惚，那手的主人忽然抬头望向自己，眼底又是那虚空空的笑，似有还无、如露如电。瑗珂一个晃神立时惊醒，人还在楼上，却将将淡红爬上耳根。她含羞似的捧了酒盏掩面饮上一口。

    前面王妃仍在叹：“前头王爷将他召来，我两个原想好好替他说一门亲事，谁知他来向我谢恩，那番话说得，我不忍心了。‘丹歌之于臣，唐氏之于放翁，巫山既去、沧海已涸，宁怀追忆以终老，不敢负泉下而独欢。’修几世的福泽能遇上恁一位夫君呢！”

    王妃说着便红了眼圈，拿指尖稍沾一回，又笑道：“所以我也就罢了。不过他这样一个年纪，总一个人到底不成，你也留心着些。”王妃是对了周氏，“别管谁家姑娘，你若是觉着合适只管来回我，我教王爷给他赐婚。”

    周氏不好多言，福身谢恩，瑗珂在背后却听得别扭起来。人家一家子骨rou知疼知热，哪里不成了？要她来管这样的事！

    瑗珂愈想愈气一会儿竟鼓了唇角，直至周氏再领众人谢王妃恩，她这才察觉赶忙遮掩下去。

    一个后晌又作四出，待彩玉晚宴再来，果然又换一身花残，映着烛火更觉风雅，大有高烛照妆之感。

    明官儿这回也一同上楼奉酒，这两人席上特意携了手，一路同进同出、随行随止，明官儿不时有扶持相顾之状，彩玉赧然含笑，仿佛仍是梦梅、丽娘相偕同行，其状若痴，直令人目眩神迷。

    这一夜戏文演至《回生》，柳生信诺掘坟、丽娘焕然还魂，两人终成眷侣。王爷、王妃赏了又赏，待诸人尽兴，天已露出些青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