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
“妲己,妲——己——” 秋高气爽,后山的麦子地边,伯邑考正蹲着,用树枝在沙土上,一笔一划教同样蹲在一边的妲己写她的名字。 妲己眨巴着眼睛,跟着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她自己看着,咯咯笑起来。 “写字呢,就是要有棱有角,”伯邑考指着那个“己”字,“横是横,竖是竖,半点不能马虎。人常说,见字如见人,说的就是写字就如同为人一样。” 妲己似懂非懂,吃力而认真地写着。她记忆力很好,虽然笔画和字的间架总把握不好,但却以出人意料的记忆力记住了这几个字的笔顺和写法。 想到教妲己写字完全出自偶然,只是有一天突然发觉自己每次在写字看书的时候,妲己总喜欢凑在他旁边,全神贯注地看着,大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好奇和羡慕。 羡慕? 伯邑考于是问她:“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妲己好像没有听明白似地看着他。 伯邑考将手里的笔都给她:“从今天起,我教你识字。” 妲己有些愕然,也有些激动,但又觉得不好意思不知所措。她面对着伯邑考递过来的笔,却一步步后退:“我不会呀。” “所以才要学呀,”伯邑考道,“至少知道名字怎么写,是不是?学了以后,就能看懂书了。” 妲己还是摇头,转身就跑,伯邑考跟在后面,她一边跑一边回头,脚一滑,突然整个人摔倒在花圃里。 伯邑考跑过来,把她拉起来,帮她拍身上的泥土和草屑。妲己看着他,瘪了瘪嘴,难过道:“但我不是人,世子,妖怎么能学写字呢?” “这和是人是妖有什么关系?倒不如说,学写字,就是你学为人的第一步。” 于是,妲己跟着伯邑考,把那些字一个个吃进心里,一个个写在纸上。他们的学习是无处不在的,看到花写花,看到云写云。那些图画一般的模糊世界,在妲己的脑海里逐渐变成一个又一个生动的汉字。她的字也越来越有模有样,跟她这个人一样,秀气,轻盈。 “既然选择了以后要做人,就得各个方面都要像人,”这天,伯邑考坐在屋内,手里是这段时间妲己写的一打的字,“你最近还有在吃人吗?” 妲己一呆,嚼着糕点的嘴也停了下来,只剩下鼓鼓囊囊的腮帮子。 “一直以来,都有宫女侍从莫名其妙的失踪,是你干的吗?” “咕嘟”一声,妲己咽下嘴里的糕点。她觉得没什么,她吃人,就和人吃牛羊一样,都是为了口腹之欲。但这段时间读了很多书,她的心境已经有些不同,被突然这样问,莫名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苏妲己已经死了,你既然决定代替她活下来,至少要活出个人样吧。” “妖吃人,本就是天经地义。”她忍不住反驳。 “你自己说的,妖还不会识字呢。你如今可是连这书都能看懂一二。” 她挠挠脑袋,不开心。 “除了吃人,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倒也不是没有……”妲己憋嘴,“但没吃人痛快。” “做人本来就不痛快。”伯邑考微笑,璨若星河。 ——“聊什么这样开心?” 两人闻言一起抬头,望向不速之客。 殷寿没穿朝服,看起来极为随意。他靠在门边,不知道看了多久。 伯邑考起身,礼数周全:“参见大王。”妲己则是站在一边,对着他眨眨眼睛。 殷寿走近,从桌上拿起妲己写的字,细细看了看,道:“会写这么多了。” “娘娘聪慧。” 妲己知道是在夸她,眼睛弯成月牙。 殷寿施施然拍了拍她的脸:“厨房给你炖了只鸡,去吃。听到世子的话没,想当人,以后就不能再吃人了。” 妲己瞪着眼,不服,但恩人也这么说,再看看旁边的伯邑考,她泄气地“哦”了一声,脚底抹油,去厨房吃炖鸡。两人目送她离开,殷寿道:“你俩关系到处得好,你倒不怕她是个吃人的妖。” “娘娘天性单纯,并不坏。” “你谁都喜欢,就不喜欢我,是不是?”嘴比脑子快,殷寿脱口而出。 伯邑考似乎没想到他会讲这样的话,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犹豫道:“臣不敢。” “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殷寿叹了口气,上前拥住他的腰,把他扣在怀里,“别动,别推开我,我就这一个要求。” 伯邑考悬在空中的手犹豫,只听他在耳边喃喃:“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窗外吹起秋风,满院繁花落尽,呼啦啦地下起了花瓣雨。 伯邑考的手最终还是抬起,环住了殷寿的腰。 殷寿一时陶醉,一时痴惘,心里好似有种贪念,希望这一刻无限漫长,时光至此停滞,直到永恒。 “从今日起,我好好对你,你也好好对你自己,我们就这样好好的,好不好?” 伯邑考侧过脸,把头搁在殷寿的肩膀上,看窗外满天飞花,目光空蒙,无悲无喜。 良久,他启了唇齿,好像是吐出了一个“好”字。 殷寿闻言笑起来,他看着伯邑考,四目相对,只见那黝黑的眸子如同海,似乎连人的魂魄都能吸入进去。咫尺之间,他低头,就想吻上那微张的唇,但还没碰到,就听到后面传来不解风情的急促脚步声。 “大王!不好了!”来报信的人连滚带爬,“前线来报,魔家四将大败!” 殷寿愕然,随即看向伯邑考:“还真叫你说中了?” 伯邑考似乎也没想到西岐居然真的能打过魔家四将,一时也呆住。 然而那人的话却还没说完,他有些胆怯地看了伯邑考一眼,猛地咬牙,头重重在地上一磕:“西伯侯姬昌,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