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惟安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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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伏在皇宫屋檐上的杨然听到黑夜里传来的哭喊,想起三年前某人为她算出的谶语,不由喟叹,如果那时我就死了,该有多好。 那是有些久远的故事。 盛夏时节,阳光将街上的青石板烤得发白。男女老少们躲避着暑意,各自聚集在树荫下纳凉。 一辆赤红的马车踏着大道疾行,带起一阵风,往内城而去。 “哒哒哒。”马儿步履不停,来到内城门前。车夫向守卫亮出一枚刻着童氏字样的玉符。稍等片刻,颇有分量的大门缓缓打开。车夫和马儿收敛了随意,以一种恭敬的姿态,踏入了城内。 内城有一小院,名为竹月院。绿竹轻摇,清风习习,院落四角放着冰鉴,将此地与暑意隔离开来。 十八岁的杨然坐在石桌边,右手拿着纯白瓷勺在梅子汤中打转,桌上展着一本书。一脚踩在旁边的凳子上,看得不亦乐乎。 一个丫鬟站在院子门关处唤道:“小姐,童小姐来了。” “你还真是会享受,躲在这里读书。”一抹赤红从竹林中跳出。 悠然自得的时光被打断,杨然不满地看向来人。“你来干嘛?” “来找你玩啊,你看的什么书啊?武则天秘史?”童桐一脸开朗,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杨然挑眉:“戏本罢了。” 童桐坐到旁边,拉闲散闷:“最近,我二哥要回来了。” 杨然看着戏本敷衍道:”是当年奉命寻龙的那位?这么多年找到了?“ 童桐撑住自己的脑袋:“我也不知道,二哥只来信说是近日归家。” 杨然喝了一口梅子汤,就像在说“哦。” 童桐又无聊起来,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个好点子:“杨然,下周白钰哥及冠。你想好要送什么了吗?” “哎...”杨然合上戏本,苦恼得长出了一口气。 白钰、杨然和童桐幼时同在一个学堂,因此相熟。白钰略大她们一岁,平时对她们多有照拂,杨然也想趁着这次机会表个心意。 半个时辰后,一位绿衣长衫和红衣短打女子出现在集市上。 杨然和童桐挽着手游街,商户们招呼着行人,盯着她们的动向,盼着贵人能赏个脸。 逛过半条街,前方有一处行人聚集,两人好奇的向其中张望。原来是一位老学究拿出了极品玉石摆了个台。若有人能把他的对子悉数对下,便可拿走玉石,如若不然,就得交上一笔入场费。 老学究手边摞着一堆银钱,显然是已经打败过不少人了。 旁边路人切切私语道:“这不是李老头吗?” “哪个李老头。” “嗨,就脾气贼差的那个啊,当年大家都估摸着他能当状元,结果考试当天腹泻,最后名落孙山。之后一蹶不振,性情大变。没想到现在如此落魄了。” 杨然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高高的举起手:“晚辈前来讨教,还请前辈赐教。” 旁边的人看好戏般地打量着杨然,为她让出路来,表情里分明写着,区区女子也敢来凑热闹。 童桐跟着杨然走到前列,抱臂看着场内,克制着上扬的嘴角。 场内,杨然和李老头相对而立。 李老头只抬起一边眉毛,看来者只是个丫头,眼里露出一丝轻蔑,嗓子里不知道堵着几口浓痰,瞥见杨然头上戴的钗子,教训道:“好勇好刚,黄毛未褪,学戴凤钗,不知天高地厚。” 杨然双眼微眯,本想对个风雅,没想到台主竟然如此不客气,出口的话也带了三分火气,点着李老头摆台说:“有板有眼,皓首银须,方开骏业,始悟我倡你随。” 围观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没想到这女子竟然如此针锋相对。 李老头显然也是没想到,被这一激,怒目圆睁,直视杨然。他一点斜对面卖奇珍异兽的小摊,众人看去,只见商户把孔雀放了出来,来招揽客人。孔雀展开尾羽,在优雅的踱步。李老头一字一顿:“孔雀尾,一把扇子,两面风,见人还需三点头。” 这一对还真不简单,暗含茶道中的孔雀三点头礼节,常用来向客人三鞠躬以示欢迎,暗骂杨然不懂礼数。 杨然眼睛一转,看见右边的书摊,摊主又拿出新的几本鬼怪小说放在案上,想起前两天刚看完的戏本,顿生主意。向书摊走过几步,一手引向新出版的“聊斋”道:"志怪魂,百股怨气,千般能,不善终下万仞渊。“ ”哼。“李老头鼻子出气,这是骂我这老头子怨气太重,与人不善啊。我就不信了,接下来这对你还能对上。他喝了一口水,提出上联:”水工为江,水可为河,通工易事,入江入河“ 杨然自信一笑,不过是拼字对罢了,玩弄着落在身前的一缕头发,绕指三圈,信口拈来:”不木为杯,不金为环,木雕鎏金,成杯成环。“ 话音刚落,人群里发出一阵叫好声。此时已经无人轻视场中的女子,反而开始看起李老头的笑话来了。有几个书生甚至将两人的对子记录下来,给众人传看。 听着围观群众的嘘声,李老头恼羞成怒:”学琴学画安于室,相夫教子。“ 杨然不落下风,站直身体,将头发向身后一甩,显得更加正气:”在山在水称为君,养德兴邦。“ 李老头更急,直接骂道:”少不更事,不知好歹。“ 见李老头失了章法,杨然对的更快:“年高望重,老眼昏花。” 围观群众笑了起来,显然现在已经不是对对子,只是街头对骂罢了。人们都已经看出李老头怒急攻心,失了方寸。 李老头已经忘了身份,只想赢下一局:“刀刀薄唇无情缘!” 杨然也不服输,回道:“ 高高在上没有钱!” 李老头一口气没缓过来,连连咳嗽,急得面色潮红。一手抚着胸口,一手连连点向杨然,恨不得让她现在就下地狱。 杨然见此情景,虚叹一声:“老人家,晚辈本想讨教一二,得罪先生非我本意,把对子首字连起来再看一番吧,我要说的尽在其中了。“ 说完不再看李老头的脸色,拢起双手,只留下一个绿色的背影,渐渐淹没在人群中。 童桐大大咧咧的走到台上拿过玉石,放下一袋银钱,笑着看李老头:”愿赌服输,这笔钱是给先生保养身体的,莫要气急伤身啊。“ 说罢,跟着杨然扬长而去。 围观的人催着书生赶紧将对子写下。明明身在阴凉处,书生却被众人催得浑身是汗。突然一位书生抬起头大声喊道:”我知道了,是‘有志不在年高’!“ 众人叹服,此等格局,此等文采,来者究竟是什么人。 一身着锦服的男子盯着留下的钱袋和同伴讨论道:“你看这像不像是童家的钱袋?” 同伴细细看去,只见钱袋上似乎绣着“童”字,周围一圈红线,纳着金边,两把交叉的刀作为打底,显得威风凛凛。 同伴咋舌:“好像还真是,刚才在这的,不会是惟安四大世家之一的童家小姐吧?” 锦服男子沉思道:“那和她一起的那个女子又会是谁?” 旁边一文弱书生轻声推测:“难道是,同为四大世家的杨家小姐?据传两人私交甚笃。杨家小姐也是出了名的才女,号称竹月居士。站在台前,一般女子很难对答如流。” 边上来看热闹的商户也插嘴道:“刚才那两女子衣着不凡,显然家境不错。” 众人信服,回过味来,有的叹气,后悔没有上去拉拉关系,有的害怕,回想刚刚有没有冲撞了贵人。人群渐渐散去,徒留李老头一人在场中惊怕。 躲在院中,泡两壶早茶,看了两本闲书过后,转眼就到了白钰成人礼的日子,受邀的杨府一家早早就热闹了起来。 天不亮,杨然就被拉出被窝梳妆打扮。 杨然感觉脑子装满了水,压得眼睛睁都睁不开,又被人拉来拉去,左摇右晃,仿佛脑浆都被搅拌了起来,难受不已,只想回到床上再睡一觉。 花了一个半时辰,好容易才拾缀好,人也被折腾精神了。杨然长叹一声,平静的早晨,本该是睡到自然醒,然后勾着小脚看闲书的。真羡慕大哥,借着忙生意的说辞,自己躲清闲去了。 杨母倒是乐得很,抓住杨然的手夸奖道:“我女儿真好看,今天出去不得迷倒所有公子。” 杨然扯了扯嘴角,扶了下不歪的头饰。跟着父母坐上了马车,下人们或抬或挑,带着珍奇礼品慢慢移动,拖成一条长长的队列。 好在童桐也在,宴会过半杨然就从父母身边离开,加入了年轻人的聚会。酒过三巡,白钰也悄悄不在主位上了。 注意到后,杨然碰了下和其他人聊的热络的童桐,提醒她不要忘了正事。 童桐恍然,挥手叫来侍女,让她把准备好的礼物拿过来。熟稔地说:“他可能在老位置吧,我们去找找他。“ ”说的也是,我带点吃的去。”杨然随手拿了几盘好吃的,又在袖子里塞了几块包好的糕点。童桐也提了个小罐装酒。 两人浑然不觉他人诧异的眼神,自如的行动着。 外面明月高悬,照得白家走廊亮堂堂的。穿过一个花园,再往右一拐,一个精致的小院出现在眼前。 白钰斜坐在院中荷塘上的亭子里,手臂靠在扶手上,低头看着一池莲花,像是天人飘落此处。 童桐举起酒壶向白钰晃着,庭院里回荡着她的声音:“白钰哥,我们来了。” 走近发现,白钰换下了宴会的衣装,穿着常服,手上摸着及冠礼上母亲帮他挂上的玉牌。 “白钰哥,祝贺你成人。”两人放下手里的吃食,顺势入座。 白钰端正了身子,也坐到亭中的椅子上,笑道:“多谢。” “白府门庭若市,又有美味佳肴,白钰哥真是有福气。”杨然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一手拿起小酒,一脚自然地跨在了旁边的凳子上。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时势如此罢了,潮涨潮落,适逢其时。”白钰并不在意,也拿起一杯酒小酌。 童桐笑道:“白钰哥,今天这么个好日子,别说扫兴的话。我和杨然准备了一份礼物,你可要开心点。” 说着拿出礼物,打开盒子,无暇美玉在月光的照耀下泛出淡淡的光芒,原来是两人拿着“战利品”,打了一副白玉手镯。 白钰拿起手镯摩挲道:“玉体通透,入手温润,成色均匀,声音清脆,实非凡品。” 杨然满心欢喜,又不想太过卖弄,故意自卖自夸道:“我们的眼光不会差的。” “不错。”白钰从善如流,把镯子戴在了手上。”自从学堂结业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今日可要好好叙叙旧。” 杨然和童桐点头同意。三人笑谈当年童桐收到了几封情书,又约到了几个奇人,偶尔,碰上一些求爱不得死缠烂打之人,杨然和白钰冲在童桐这个习武之人前面,把他们揍到泥坑里。而杨然和白钰争学院里的一二名时,也互扔过泥巴球,堪称泥巴里长出的友情。结业之际,一位老师哭着不愿放杨然和白钰离去,想要收为弟子。 童桐好奇道:“那后来你们有跟着老师继续深读吗?” 白钰坦诚:“白日算卜,夜里观星,能力有限,还是婉拒了老师。” 杨然笑道:“父母不指望我读出个东西来,在没必要的事情上就不花时间啦。” 童桐真心实意道:“那真的太可惜了,说不定杨家能出个大文学家呢。” 杨然摆摆手:“谬赞,谬赞了。” 三人无所用心的闲谈,一段日子没见,说的没完没了。 亭外蝉声作响,荷香和酒香纠缠。 月上枝头,宾客们渐渐散去,三人也不舍地作别。 回到小院的杨然谈性未消,又拉上丫鬟喝酒说笑。正说到兴起,夜空中一道耀眼的流星划过,将两人的注意力夺了过去。那流星如此耀眼,五彩的流星划过整个天空,将天幕一分为二。 杨然想,这就是所谓的天现异象吗?想用力睁开眼睛看个仔细,可是酒劲上涌,马上睡死过去。 皇宫内,等着传召的童家二哥——童树站到了窗边,眯着眼睛凝视着流星。直到流星尾变作淡淡的极光,然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