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风景旧曾谙(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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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元城山下的城镇内,普通民众与散修隐士混杂而居,这里山清水秀地脉充盈,本就灵气十足,会自动自发地吸引人群与动物前来定居,又因为毗邻大派,位置就在归元城山脚下,归元城的存在对外有所震慑,对镇子又有所庇佑,是以镇上的气氛总得来说也算安宁祥和。 而且,这里虽说是个城镇,可人杰地灵,民风淳朴,又有不少奇人异士因为归元城的名气和凝聚力而聚集在此,所以经年累月地发展后,已然很有几分繁华之色。镇外良田多顷,城中街衢通达。有些楼阁造景更是称得上风雅,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百千人家。夏有荷艳,秋生桂香,游丝绕树,鹂雀啼花,环境很是宜居。 上一世,顾采真也在镇上逗留过多回,短则个把时辰,长则数日有余,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有事要办,后来甚至心中还暗藏怨仇毒恨,却也无意间踏遍了这里的流水小桥与街头巷尾,自然也记住了它的几分风光。 单是这里热闹繁华的庙会,她就逛过数回。 春心初动尚且期许未来的少女时期,她与阿泽来过;满心仇怨化作偏执的面具少年时,她与季芹藻来过;扮作年轻正义英姿飒爽的姑娘时,她与萧青也来过…… 彩带挂满枝头,她在人潮中握紧过玄袍少年的手;人声鼎沸喧嚣,她在暗巷中抚摸过白衣玄尊的腰;月色铺洒小路,她在柳树下被青衣青年整个拥抱住……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这城镇说大不大,无足轻重,细细想来,竟承载了她一段又一段的记忆。 相比于登顶魔尊之位后,在真言宫日复一日的沉寂与癫狂,这小镇在她的印象中,反而多了几分鲜活。 是夜,即将入城的顾采真遥遥看着这座与记忆中分毫无差的城镇,心中的感觉恍如隔世。 不,是真的隔了一世了。 她定了定心神,不准备给自己感慨万千的机会,而是继续着脚程。 那些过去的,过不去的……都只有她一个人记得,而她记得所有——发生过的,不会再发生的……可想那么多做什么,无用且无聊。 夜深了,城角隐秘的“夜市”也要开了,她得去早点占个位置,如果运气不错,也许今天就能换到些流萤石。 虽然,她的运气永远都属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那种,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上次,她与柯妙下山遇到的几个邪修,是才混迹到镇上的外来力量,蛰伏数日蠢蠢欲动,许是仗着人多又手段毒辣,才会轻易就对她们两个眼生的小姑娘出手加害,没想到多行不义必自毙,最后全折在了忽然暴起的她手下。 这要是换做其余下山历练的弟子,还不一定能有她们二人的好运,恐怕早死在外面了。即便之后归元城一定不会放过这帮人,但哪怕得以报仇,已然丢了性命,就也再也活不过来了。 她能带着上一世的魂魄活着,走在这人世间,走在这夜色下,已经足够幸运了。 顾采真习惯性地抚摸了下手上戴的纳戒,里面是她最近收集到的一些灵草灵石。 如今的她虽然拥有了上一世的魂魄,但目前的修为依旧是本身的那一点点,而且她还有伤,又是偷偷下山的,自然要低调行事。 从自牧峰出来前,她又发作了一回,还好不算严重,没怎么耽误时间。吸了一口气,顾采真压下后背还有些隐隐灼痛的感觉,步伐保持轻巧快速。 没人会发现,这个趁着夜色赶路的少女,淡黄色的裙摆下,有个昂扬挺立的庞然大物。 顾采真估摸着,等她进城之际,这被唤醒的情欲就能压制下去。 她拿出纳戒里从柯妙那儿要来的人皮面具,找了个隐蔽的角落为自己戴上,顶着一张平淡无奇,让人过目就忘的脸,这才进了城,直奔“夜市”范围。 她来得够早,这只有夜晚才出现的神秘集市里人还不多,道路居中好几处显眼的位置都空着。这些是傻子都知道会生意红火的旺铺摊位,但她并不打算上前。这夜市有它独特的一套运行规则,而这些摊位虽然流转多人之手但历来有主,她现在若是贪图地利占了位,不多时等摊位的主人来了,她要么会费尽口舌,要么还可能与人交手,以她现在的修为,完全是自找麻烦。 她可不想节外生枝,所以自动自觉地找了个偏离了主道,但月光与灯光也能照到些许的角落位置,慢慢悠悠地摆出自己的货品。 酒香不怕巷子深,她这些东西虽然算不上多极品,但有心想逛又存心要买的人,还是会上门的。 这厢,她以为自己行动隐蔽;那厢,却有人夜不能寐。 昨夜,在晚来秋与季芹藻交手,且话不投机不欢而散后,池润顿时惊觉,自己对顾采真过于关注了。 就好像短时间内,他忽然养成了一种不良习惯似的,时不时就感应着她的情况,甚至追踪她的位置。在短暂地失去感应后,他还会变得心浮气躁,而再次建立了两人间的联系后,更加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她的身上,甚至下意识以她的感觉和情绪为出发点,去看待周遭的人与事,即便是相处多年无比信任的师兄,他都能说质疑就质疑。 池润觉察出自己的心态实在不对劲,他对少女的关注几乎快要达到某种病态的程度了。 就算没解开两人之间为何产生感应的谜,哪怕她和师兄的生死劫可能存在着联系,他也不该这般毫无底线地盯住她不放。 说到底,他的困惑也好,对她的审度也罢,少女都毫不知情。 曾经,他因为一己执念而害死了一个小男孩;现在,他不能再因为执念而让无辜的少女承受这些对待。 自小灵赋过人的他看过太多所谓的宿命弄人,他知道,在命运面前,“公平”二字从来都不存在。 但他想,至少,他应该对少女公平一点。 自己这样对她严密关注下去,不行。 但心中明知如此不行,可昨晚他依旧没忍住,用追踪咒确认了她夜里老老实实待在自牧峰,并没有外出,并在夜观星象的空档间,又确认了一遍。 而今日的这整整一个白天,早上,他依旧曾感应到少女为自身换药的疼痛,并不由自主地猜测,她就像先前他曾暗中观察监视过的那般,又是独自一人坐在房内,安静而沉默地为自己清理伤口。 到了晌午时分,于她该在花正骁的陪同下前去参见季芹藻的时段内,他还用追踪咒确认,她是到了晚来秋;以及下午的半天,她回到那个小院子后,一直闭门未出。 之前不曾觉察到也就罢了,经过这一夜一日的时间,池润对自己的行为简直心惊! 而今晚,他更是打定了主意,如果顾采真那边再有什么感应传来,只要没有异样,他权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更不可再随意探查她的位置。 入夜时分,池润在青华池边的水榭内打坐修行,后背忽然产来一阵灼痛,他意识到,是女的伤势又发作了。但这次的感应时间很短,那灼痛与身体中随之产生的燥热,没有像以往他感应到的那样,在少女的默然忍耐中,先慢慢回落下去,再到平复,反倒是戛然而止。 他觉得有几分奇怪,打坐是打坐不下去了,但他刻意不让自己把心神放在这方面,起身决定回星辰殿睡一会儿。以他如今的境界,睡眠也不是多必需的事情,但入睡后神识会安然凝静,有利于他暂时停止对顾采真的关注,所以他决定去睡一觉。 只是,他躺上床和衣闭目了一炷香的时间,根本毫无睡意。 少女那边再没有任何感应传来,他猜测,她是不是伤势发作后太过疲惫,所以睡着了? 不对,他并没有感应到她的虚弱疲倦。难道……她的伤势发作并不是停止了,而是,他与她的感应又一次中断了! 池润翻身而起,坐在床边,赤足落在床踏板上,玉白的足背微微弓起,脚趾踩着踏板似是有几分用力。他皱起眉,绝美的容颜隐在室内无灯无火的黑暗中。 不久前,他与她的感应也曾中断过一回。 一点熟悉的焦虑感弥漫上池润的心头。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去看看她的情况。 作为师叔,关心一下身上有伤的师侄罢了,这是正常的举动。池润一边说服自己,一边趁着夜色去到自牧峰。 但不用飞过那道围墙进入小院子,他就已然能确定,少女并不在其内。 如此看来,她伤势发作时灼痛燥热的感觉之所以没有慢慢平复而是骤然消失,并非他对她的感应再一次中断,而是因为,她走出了他可以感应的范围。 一言以蔽之,她现在距离他太远了! 她又半夜出去了?! 池润心头浮上一抹恼怒,想都没想,就用追踪咒追查少女的行踪。 只是,让他倍感意外的是,一向往偏僻荒山里去采草寻药的少女,这一回却在一个他完全没有料到的地方。 她此刻正在山下的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