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同人小说 - 【谢李】即天涯在线阅读 - 纯阳新话

纯阳新话

    

    出了洞口,各真人自有手下门徒扶回寝殿,剩下李忘生仍于洞内调息,只有谢云流知道,他的真气早已无法被推动丝毫,是亏空到站也站不起来了,谢云流背着惯用的那把剑,手上掩日神剑插回腰间刀鞘,并不相合,只能勉强收容,但唯有如此,他才能空出两只手来全力搀扶李忘生。他走近两步,朝师弟伸出两手:“来,先回去再休整。”李忘生睁开眼,道了句“失礼”便搭上他手臂,真就借了他的力起身,他注意到师弟的手,干瘪的手掌枯长的手指,堆叠着苍白皱褶的皮肤,这是一双老人的手,老得不能再老,而后他感受到了颤抖,从忘生的腿部,不受控制地通过二人相牵连的部分,轻微地震颤过来,他说:“师弟,你内伤很重,站不稳当了。”想用伤势阻止某个既定的事实,阻止他说出……“伤势是一方面,岁数大了,起身也成个问题,这倒是真的。”李忘生靠他的手臂得以起身站稳,并不推辞,坦荡笑道,“大殿坐多了,腿脚有些不灵便,师兄就没有这样的麻烦。”

    “是,我从不坐殿,我都是站着。”谢云流嗤了一声,存一点讥讽他认老服输的意思,“可我看你方才灵巧得很。”

    “对敌时反而不觉酸痛。”

    谢云流有些恼了:“你直说要我搀着你走又何妨呢?”

    李忘生拍拍他安抚道:“委实走不动,怎敢无故劳动师兄?”

    二人便这么一边说话一边搀扶着慢悠悠走出去,在李忘生寝殿住了一段时间,也是像这样着实亲近又着实生疏,谢云流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无非话不投机时,李忘生三两句安慰轻飘飘扑灭了他的怒火。几昼夜飞速地掠过了,他记不清细节,只记得这一日他与忘生坐靠在小案前喝完药说些闲话,聊到次日他要回刀宗一趟,把宗门事务交托给信任可靠之人,再回纯阳找他,这本是小事一桩,他会再回来的,忘生却突然放下茶盏,恳切地握住他摆在台面上的手:“师兄,走之前,忘生有话与你说。”

    “现在说。”谢云流有些心猿意马,然而回握住这只手,像笼罩住一只干枯蜷曲的叶片,冰冷的一层皮子滑动在他掌心,师弟的手真的老了,何以到这个地步,他久久凝视无法回神,更无人唤他,当他再抬起头来时,二人已身处纯阳宫之中,忘生还是坐在他身旁,与他拉着手,台下分立灵虚子,清虚子,紫虚子,金虚子。

    谢云流看他一眼,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便大剌剌由他继续牵着,等他发话。

    “诸位,此前我已将纯阳各事宜交由卓师弟代管,今日我们不谈公事,只谈家事,此事有关我与师兄,希望师弟师妹同做见证。”

    不等众人反应,他继续说道:“自幼时承蒙师兄照料,至今已六十余载,此间虽颇多坎坷误会,有幸共战退敌,师兄仍旧不计前嫌,替我挡下杀招。”

    “出家之人,理当摒弃尘缘,然我对师兄,却早已萌生别样的情感。”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博玉惊吓,于睿惊喜,祁进皱眉,凤鸣疑惑,只有谢云流挂不住老脸,欣喜不安地大声制止:“诶!”他搓着忘生仍然笼在他掌下的手,压低了声量又道,“师弟,师弟,这些话留到寝殿说便是,大庭广众,你怎么!?”

    李忘生笑着摇摇头,温和坚定地将他的手挪开了:“我视师兄,亲如手足,更兼几次三番搭手相救,实在感激涕零,日夜难忘,这桩大事积压日久,如今终于能够得见天日!”

    除于睿外,另外三人都有些听不入耳了,谢云流不住说着:“师弟,忘生!我都知道,你快别说了,仔细吓着他们!”他的客气和制止如同受贿的贪官,嘴上说不要,实际上把袖袋支开得比脸都大,就等着金银投入袋中那一刻,沉甸甸的一坠,他无比享受着这开诚布公的确认和表白。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李忘生起身到他面前,跪下道:“大哥,请受愚弟一拜!”声线不再老态龙钟,而是分外粗犷响亮,几要把殿顶掀翻,飞出天外,一声声“请受愚弟一拜”回响,震颤,旋转,谢云流急火攻心,险些吐出血,只是憋着,一口气上不来,生生要哽死……

    “……师兄,师兄?”

    他醒了,原来是梦。他与师弟同榻而眠,李忘生见他魇住,担忧地拍醒了他,轻声叫着师兄,待他睁眼转醒,忙问:“可有不适?”

    谢云流仍有些茫然,定定望着眼前人,是熟悉的年轻的面目,脸上还留有枕印,乌发披散,脖颈的红痕点点绰绰直到胸口,隐入床被之中,他拈起他一缕头发,在指腹间摩着,闷闷道:“做了噩梦。”

    忘生只手托腮,便这样看着他,问道:“什么梦?”

    谢云流放开了青丝,又去摸他的手,被轻轻拍开,干脆侧身一躺,把他整条手臂裹在怀中:“梦到你一把年纪还要认我做大哥,要和我拜对子。”

    李忘生噗嗤一笑,双眸给月光柔柔照着,有些水色:“拜对子不好么?”他抽出手,替谢云流掖掖被子,“倒比咱们一把年纪拜天地还可观些……”

    谢云流发急道:“哪不可观?”

    忘生却背对他睡下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没有,都挺好的……师兄当我说胡话吧……”

    谢云流不放他睡,挣开被窝半起身探过去,较真道:“你后悔?你后悔!”

    李忘生睡前被他不知节制地折腾一翻,中途又被他梦话嚷醒,确认他无事,不管不顾要睡,又被他翻过身来压制着逼问,也闹出些气来,闭眼堵上一句:“悔又怎的?”

    谢云流不得了了,把被子一掀,直说要走,话没出口,看李忘生猛得挨着寒气,身子一缩,半张脸埋在手臂,只露出半蹙的眉毛,又于心不忍躺回去,被角揿揿严实,从被窝里拉过他一只手捏着,软嫩温热的手充盈在他掌心,经梦中那垂老的交握,他生出恍如隔世的满足,小声回一句“谁信你,尽说气话”,便窝窝囊囊,不情不愿地和李忘生一样,把头埋进了被中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