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同人小说 - 春如旧(苍唐花all花)在线阅读 - 五十

五十

        顺着缝隙透入帘帐的风冷的刺骨,隔着一层窗帘还是让顾清下意识缩了下脖子,这样轻微的动作也引动后颈刺痛,被薛北望咬出来的牙印终于不再渗血。

    他闭着眼把被子裹得更紧,当做没有发现薛北望离去,即使动作再过轻巧,一个大活人从身边离开,总是会被发觉的。与其说是浅眠才会一丁点响动都会醒来,不如说失去了热源身体立刻察觉,一个冷颤就把他惊醒。

    他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坦,只要适应了禁脔这个身份,虽然薛北望一再强调没有这个打算,但他们的相处并没什么区别。

    只需要乖巧听话地服侍好主人,就能够获得所有额外的优待。

    连顾清自己都没有什么异议,满不在乎地从口中说出来,用一贯平静到冷漠的神情,以及毫不掩饰的恶劣笑意。

    “大概整个冰血大营,只有我一个吃白饭的,难道我还要管别人说什么,就算是将军要管,也管不了别人怎么想吧?”

    薛北望斜斜挑着眼角看他,他知道顾清故意这样说,激怒他仿佛成了顾清乐此不疲的消遣。察觉他的心思后,薛北望的耐性愈发深厚,不管顾清怎么挑衅,兀自无动于衷。

    “如果你也这么想,我非常乐意成全你。”

    顾清哑了火一样嘁了一声,自从薛北望选择了放任,不再接他那些挑衅的话,他很难再在口舌上占到上风。

    不管说什么对方都点头附和,让他颇有一种无处发泄的烦闷。薛北望总说无聊了可以四处转转,但冰天雪地实在没什么好去处,至少在环境上,比浩气盟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他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光裸的躯体蜷在绒被下,身下的触感有些粗糙,被弄脏的床单胡乱卷成一团丢在床下。

    说得再好听,晚上也不见得客气一点。

    他待的时间不够长,又几乎都在薛北望的营帐里不露面,大部分人都只在祭旗那天远远见过他一面,被当做俘虏也是很正常的事。

    外面太冷了,对他这样的身体并不友好,薛北望虽然说他可以出门,但内心并不赞同。这个人吹一点风就要病上好几天,那副身体吃什么药都不大见效,恶人谷里不是没有大夫,但让他们治病,就算是薛北望,心里也有点嘀咕。

    总这么闷着,也不是个事。

    休战期的日子十分清闲,恶人谷可没有除暴安良的日常任务,至于四处劫掠,薛北望更没有兴趣。他开始回忆自己以前怎么打发时间,切磋,练兵,打猎。

    “不去。”

    顾清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他的提议。

    今日没有下雪,难得放晴,阳光在冰川上折射出绮丽炫目的光彩,整片昆仑冰原看起来寂静辽阔,让人赞叹于造物的圣洁无瑕。

    “狼和狐狸都很多,闭着眼都能射到,我可以教你,真不去?”

    “我会用弓,不去。”

    薛北望叹了口气,劝道:“总待在这,不会觉得闷吗?”

    顾清翻了一页书,摇头回道:“不会,我能一整年都不出门。”

    在人生那场动荡之前,顾清也不是爱出门的性子,经常在书房一坐就是一天。他看书杂,几乎过目不忘,诸子百家,各种言论都看过一些,常常在夫子讲课时,冒出些不同的答案。

    对于这些歪理,自然是不能被认同的,他没少挨罚,但这一点格外固执,他从不认为问题的答案是唯一的。

    他引经据典反驳时,父亲的眼神让他觉得不安,很久之后他想起那一个午后,父亲合上书问他,想不想去长歌门读书,那里可能更适合你。他听说过长歌门,是父亲曾经就读的书院,但他只是问,远不远?得到一个在扬州的答案后,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薛北望还没有放弃,从身后环着他,炽热的呼吸在颈侧徘徊。顾清的思绪被打断,只好放下书,推了推他不住作乱的头。

    “算了,不想去就不去,晚上想吃什么,下面送了石榴酒,要不要喝一点?”

    若是旁人见了薛北望这样好声好气地哄人,怕是要大呼小叫着嚷嚷统领被人夺舍了,而这样的场景,顾清已经连嘲讽的心情都没了。

    “可以,就炙羊rou,还要一份酥山。”

    薛北望得了回应,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笑道:“不是嫌冷,还要吃凉的。”

    顾清全当没听见,重新翻开书,薛北望瞥了一眼,大小字迹密密麻麻,看得眼疼。他这座营帐。从来只有桌面上摆着公文,几本兵书,顾清住进来才添了书架。

    恶人谷这样的地方,读书人不多,能找到的书籍就更少,这些已经是薛北望派人去谷内搜罗来的。还没带顾清回去过,就已经有统领绑了个书生回来,为博美人一笑挑灯夜读的流言了。

    好在顾清看书只当消遣,他见过顾清背书的速度,一本书从头到尾,两三个时辰就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虽然顾清说不算什么,开蒙早的学子多加练习,多半都能做到如此,但在薛北望眼中,已然神乎其技。他自己是读不进去的,如果不是薛帅说领兵打仗需得熟知兵法,薛北望大概会做一个快乐的文盲。

    他捏住顾清指尖的书页,把整本书拎起来,嫌弃地抖了两下。书页老旧保存不当,纸张已然发黄变脆,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顾清急忙用手去接,恼怒地翻个白眼,把即将裂成两半的书抢救下来。

    “好了不要捣乱,恶人谷要养老了吗,你没有别的事做?”

    薛北望终于安分下来,在他对面左下,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转着茶杯。

    “差不多,史朝义明着反之前,我有的是时间陪你。”

    顾清扯出一个皮笑rou不笑的表情,抚掌感叹:“将军真是深明大义。”

    薛北望话都不接,又提了几个出门的玩乐,被顾清一一否了,也只好作罢。他不捣乱,顾清就继续翻他的书,从摆放位置来看,大部分的书都被翻过一遍。薛北望难得生出点好奇,他以前读书的时候,要多少书才够看?

    顾清翻书的手一顿,漫不经心地回他,记不清了,除了一进的厢房,跨院里大部分都是书,没看完就烧了。

    说到这他惋惜地叹口气,可惜了许多孤本。

    提到过去时他的语气十分平静,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薛北望又问他还想看些什么,他派人去找。顾清摇摇头,他看书不过是个消遣,难不成要在恶人谷里著书立传。想到这他忍不住笑出来,里面的嘲讽让薛北望忍不住又发出疑问的哼声。

    “将军既然这样有心,不如替我寻一张琴。”

    他来时孑然一身,别说琴,连衣服都没有多带一件。薛北望自然没有不应的,他不懂琴,但有人懂,总能让顾清满意。薛北望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顾清就扮作琴师,他一眼就能把顾清从伶人里认出来。

    有时候顾清觉得在这里和在谷中的生活没什么不同,看书,下棋,还免了课业,如果再暖和一点,他真的会喜欢这里。不过没关系,营帐里足够温暖,他本就不爱出门,冰天雪地或是繁花似锦,又有什么区别。

    薛北望对他几乎有求必应,虽然他不怎么提要求,也不明白薛北望到底在想什么,很快他就放弃了追究。如今他身无长物,半点价值也无,薛北望想玩什么游戏,他懒得奉陪,总归他反抗也没什么用。

    他大约也能猜出一点薛北望想拉他一同堕落的心思,清流中坚一生求直的君子,却有个离经叛道的儿子,大约能对他如今的处境产生一点安慰。苍云军当初纵然无辜,其境况也不是父亲一人能够化解,因为屡屡上书被牵连发落,算是仁至义尽。

    不是怨恨也不是感激,大约只剩下不甘了,偏偏只有这种情绪最难消解,一个人能做任何事,都无法改变过去。

    来自统领帐中的琴声引得人频频侧目,顾清调弦的时候薛北望撑着下巴在一旁看。一张旧琴,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琴弦较之平常硬上许多,拨动时有隐隐金戈之声。

    顾清听了听音,手指在龙池敲了两下,又摸到琴轸下方,果然摸到机簧,轻轻一按便滑开,一截剑柄露了出来。

    从剑身的磨损来看,主人应当曾经十分爱惜,如今蒙尘,想来已经不在此处。

    “长歌门的东西?”薛北望回忆了一下,摇头道,“你不喜欢,就扔了吧。”

    他不记得是不是自己哪个属下的旧物,更大的可能是曾经属于哪个俘虏。顾清把剑按回去,继续调弦,空置的时间太久,走音走得厉害。

    薛北望坐不住,去拿了一回酥点,又拿了一回酒,进进出出带起冷风,被顾清瞪了好几回。他觉得薛北望这样弄出点动静吸引注意的行为十分幼稚,故意不肯理他,他有些手生,调准之后像往常一样弹半首高山。

    他什么都不用想,这首曲子弹了十几年,手指自己会找到合适的位置。而每一次弹奏,都有那么一点微妙的不同,也只有这一首,永远会反馈他最真实的心理。

    所以他也总弹不好这一首。

    见高山如囹圄,见溪流如枷锁。

    “现在还有什么是你不能放下的?”

    顾清手一顿,猛地转头看向他,薛北望也皱着眉,又问了一遍:“你在顾忌什么?”

    “……我没有。”

    巧合罢了,但凡懂得乐理,都能听出他琴声中沉闷滞涩,高山流水觅知音,薛北望连谱都不认识,岂不荒唐。

    就是因为他不懂,偏偏懂得他的琴声,才让顾清觉得可笑。

    他站起身,走到薛北望面前,弯腰盯着他,薛北望还要说话,被顾清突然抓住肩膀向后一推。

    意外这个主动的亲吻,他按住顾清后颈不许他退开,被人狠狠掐了一把才松手。

    “这可不像你。”

    顾清抹了抹嘴,摇头道:“只是确认一件事。”

    薛北望挑眉:“确认什么?”

    “我果然还是讨厌你。”

    薛北望被噎得一愣,随即失笑,顾清那张脸很难看出什么表情,但这会抿着嘴唇,显然在闹别扭。

    “看来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改变看法了。”他故意说得十分感慨落寞,顾清闻言只抬了下眼皮,发出一声嗤笑。

    薛北望站起身,一把扣住顾清手臂往怀里一拽,把人牢牢锁住,用下巴新生的胡茬用力在他额头上蹭了几下。

    “我也只好让你更讨厌一点了。”

    他去咬顾清的嘴唇,见了血,顾清反咬回去,尝了满口的腥气,随着纠缠吞咽下去,他感到一种安宁。

    疼痛总会让他平静,而他清楚地感知到,他的身体,喜欢这样带着血味的亲吻。

    他终于在被放开时长长地叹了口气,放松自己的身体,全付依靠在薛北望胸口,把脸埋在他肩窝。

    “你真的很过分。”他咬着一小块布料磨牙,声音含含糊糊。薛北望将他抱起放回床上,安抚般拍了拍他的后背。

    顾清翻了个身把自己裹起来,背对着他,薛北望也跟着躺上来,从背后将他抱住。

    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顾清突然动了,慢吞吞翻了个身,整个人埋进他怀里。

    “我应该恨你才对。”他小声嘀咕,手指摸到薛北望背心,在他死xue上来回摩挲。

    “最好我们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