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旧时意

    楼道的顶灯闪了一下，但没有灭。姜绯的脸在明暗变化之中闪烁。在短暂降临一秒的黑暗之中，徐奈东想念她的五官，也同等想念着她的笑容。很快灯光又亮起，她熟悉的笑容再一次出现在眼前，只是好像更近了。她明明个子矮，面对徐奈东，需要抬起头微微仰视，气势上却半点不输。徐奈东被她看得脸红心虚，没有回应。

    他们久久相顾无言，只剩下心跳声如雷鸣。他们本应该还可以再说些什么的。徐奈东在哪一秒里想了很多。说“是搭档”，那么厘清与切割的意图太过明显；说“不能早恋”，又显得太不识好歹。

    ——再说，万一姜绯不是那个意思呢？

    所以最后，他们什么都没有再说。

    姜绯先行转身离开。那一天的背影，开始日复一日地出现在徐奈东的梦里。她是狡黠、灵动的，也是清冷、成熟的。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能凝望着姜绯的背影，看她在前座继续着以往的生活，一颦一笑都跟往常没什么分别，只是有些东西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变的不止是姜绯，更是徐奈东自己——他们变得不太坦荡了。

    姜绯不再从校外顺手给住校的徐奈东带茶叶蛋，徐奈东也再没有主动帮姜绯买过饮料。遇到不会做的题，姜绯宁愿舍近求远，跑去找林立心或者刘文韬讨论。就算实在躲不过，目光一不小心交汇的刹那，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短短几秒钟内，要么一方脸红、另一方低头，要么极有默契地同时转开眼睛。

    只有在这种时候，姜绯才感觉自己像一个高中生——瞧瞧，她居然学会脸红了。

    徐奈东对她也有那么点意思，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比起上辈子徐奈东与她对话时的落落大方，这种“不自在”是她谋划几个月才达成的。她耐着性子，慢吞吞织了一张网，等徐奈东上套。尽管如今的进展，比起现代社会成年人第一天交换微信、第二天吃饭、第三天确定关系的效率来说，堪称是乌龟爬；可是要徐奈东这种老实人给一点暗示就立刻扑上来表白，姜绯也明白自己是在痴人说梦。

    没关系，慢慢来，反正重活了一辈子，耐心这种东西，姜绯多的是。

    倒不是姜绯故意吊着徐奈东。实在是——期末考试临近，每个人都疲于应付，重生过一次的姜绯也不例外。

    高一还没分文理，六中的期末考试要文综理综一起考，复习起来是沉重的负担。除了铭刻于心的基础知识，姜绯抓紧时间刷题复习知识点和易错题，忙得不可开交，中性笔都用完了一整根。等到终于考完，全校的学生都像脱了一层皮一样。

    考完回教室集合的时候，班上正在大规模交换手机号。这个时候手机刚刚流行起来，家长通常会给孩子配一个造型简单的功能机，方便紧急时刻联络。平时查手机查得严，再加上同学都在身边，有什么事情传纸条或是嚎一嗓子方便得多，故而也没什么用手机沟通的。

    现在不一样了。朝夕相处的同学骤然分离，好姐妹们忙着寒假约着逛街，男孩子们也迫不及待组织踢野球。姜绯微垂着头，一板一眼摁着手机按键，把刘文韬的号码记下。张晏月摇晃着她的胳膊耍赖，拖长了音调发嗲：“总要找一天陪陪我嘛——你都不来我家玩——”

    “上学天天陪你还不够呀？”姜绯哭笑不得。她抬起头，正好撞见徐奈东进来，笑容又顿住了，慢慢缓了下来。

    张晏月不依不饶：“你每次放假都回苔青！就算你是你奶奶带大的，可是这也太偏心了呜呜——”

    姜克远在云江市区有一套房子，距离六中三十分钟车程，姜克远不常在家，每天晚上和周末打家里的固定电话查姜绯有没有乱跑出去玩，就是他最后一点属于父亲的责任了。回过头想想，姜绯十分庆幸六中纪律严明，周围的同学都是正派人，她在这种放养状态下都没长歪。

    现在嘛，有了奶奶，姜绯更不愿意回那栋冷冰冰的、全靠固定电话铃声提醒她还有个父亲的房子了。每个周末她都会跑回苔青，跟奶奶作伴。十六七岁的时候很讨厌乡下，嫌不方便，嫌脏嫌落后。活到三十岁之后，反而开始喜欢上返璞归真的生活。再说，还可以陪着奶奶。失去了一次之后，才会更懂得珍惜。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姜绯敲了敲张晏月的脑门。

    “别敲！更笨啦！”张晏月捂着脑瓜子鬼叫，“姜绯，你不要文绉绉的，我听不懂耶。”

    “就是说——要珍惜当下的时刻和现有的人，不要错过，知道吗？——徐奈东。”

    “啊？”

    她前半句轻飘飘的，像是在跟张晏月说悄悄话，念他名字时又陡的拔高。突然被叫到名字，原本看似低头整理东西实则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的徐奈东蓦地脸红。他不自在地抬起头，眼前姜绯已经把手机递了过来。

    “你的手机号。”她轻巧地说，不由分说地把手机塞到徐奈东手里，努了努嘴，示意他输号码。

    “哦……好。”徐奈东点点头，呆呆地输入自己的号码。

    发完寒假作业，住校生回宿舍整理东西，走读生们直接放学。徐奈东还有些踌躇，犹豫要不要在放假之前跟姜绯多说几句话，好好道个别，又或者利用寒假约她出来玩。姜绯却十分潇洒地转身，留给徐奈东一个挥着手的背影。

    徐mama来宿舍帮徐奈东收拾东西时，徐奈东还在魂不守舍，一直盯着手机发呆。一个学期没怎么开过机的手机，如今被徐奈东隔几秒就按亮一次，补足了工作量。等到宿舍里的东西终于收拾得差不多了，手机才终于响起。

    徐奈东手忙脚乱地点开——是姜绯发来了自己的QQ号。

    “记得加我，我回苔青拍我奶奶养的小兔子给你看:)”

    小兔子啊……

    小兔子好，他最喜欢小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