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破阵子
此时,越明烛坐在车板上,与云流雪一帘之隔,他面色阴鸷,心中怒意翻涌,却偏偏发作不得。 成化帝还对她抱有着新鲜感,自己能用一切手段,让她恐惧、痛苦。 但是不能真正伤害到她的身体。 心中的不甘愈发强烈,他转身又回了马车之内,无视了云流雪诧异的神情,俯身亲下,带着不管不顾的疯狂。 云流雪发觉到越明烛情绪不对,这个桀骜的美人外表狠辣,但其实内心敏感脆弱,情绪非常不稳定。 这样的人,极易动怒,却也极易动情。 她并不抗拒,像给巨兽顺毛一样忍耐着对方的侵略,让越明烛渐渐稳定了下来。 “怎么了?” 那一双清冷的眼睛带着几分柔和,在光线昏暗的马车里,显得有些含情脉脉。 越明烛哑声问:“你恨不恨我?” 云流雪想,你这样漂亮的人儿,我怎么恨得起来?你对我流一流眼泪,我的心都要化了。 “不恨。”云流雪想了想:“我想杀你,只是因为你是一个让人不敢放松警惕的人,我不想提防你。” 越明烛眸色复杂,将头抵在了云流雪的肩头:“你想杀我,是因为,你太看得起我了。” 他似乎嘲讽似地笑了笑:“真是可笑。” 不过,他转瞬就收敛了笑声,喃喃道:“也对。” 他不动她,哪里是怕成化帝发怒? 他分明是怕这没有心肝的女人记恨他,就像记着当日城门上的一箭之仇一样,翻来覆去地调弄他。 说什么他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他哪里比得上她。 “你说,那个狗皇帝让你把我弄回去做什么?”云流雪突兀地转移了话题,似乎是受不了这样暧昧的气氛:“是不是要封我做娘娘?” 越明烛脸色越发难看,掏出了自己的手帕,堵住了云流雪的嘴。 这人的手帕都是绵软的锦缎,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云流雪含着手帕,自觉含住了越明烛的脸蛋,也不气恼,笑眯眯地看着他。 越明烛越想越气,嘲讽道:“当娘娘?凭你的出身也配吗?琴棋书画你又哪样精通?皇上的眼光不会那么差的,你别做梦了。” 云流雪呜呜了两声表示有话要说,越明烛冷着脸又把帕子掏了出来。 “你们男人到底娶的是女人,还是女人的出身?” 她挑眉:“哦我忘了,你连男人也不是了。” 越明烛骤然红了眼眶,扭过头去不给云流雪看自己脆弱的神情。 云流雪脸色微变,连忙哄道:“我的祖宗,你别哭啊,是我说错了话,你接着说吧,我不出声了。” 黑暗中,越明烛隐晦地勾起了唇,留给云流雪的半张脸依旧是眼中含雾,带着泪意。 云流雪见状,轻轻叹息,柔声继续哄着:“好明烛,你在我心里,不比任何人差。” “……真的?”越明烛眼角挂着泪珠,转过头来,下一秒,像是恼羞成怒了似的:“谁要你看得起!” 他又掀开帘子出了马车,唇角的笑意却止也止不住,殷红的唇像花朵一样在雪色的面上绽开,明艳得让人不敢逼视。 驾车的侍从也跟着笑了笑:“督主,您心情很好?” 笑意骤然消失,越明烛瞥了他一眼:“做好你的事。” 他看向远处,眉宇间又染上了几分阴郁。 皇帝真的要封她做娘娘? 她这样的心性,在那深宫之中,又能存活几日? …… 越明烛似乎真的急于带云流雪回去交差,马车日夜赶路,终于在一个黄昏时分,遥遥见到了顺天府的城门。 “原地休整,明日入京。” 越明烛把玩着一个精致的匕首,淡声吩咐。 他神情不变,耳朵却已经竖了起来,细细听着马车中的动静,呼吸声与心跳声缓慢平稳,想必那女人又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不禁咬了咬牙根,捡起了一个石子弹射到马车的车壁上,车内的呼吸声一滞,随即又继续睡了过去。 越明烛脸色十分难看,走到马车旁,猛然掀开了车帘。 骤然透过的日光刺目,云流雪眉头轻蹙,翻了个身,背对着越明烛。 “你倒是睡得安稳,就这样心甘情愿入宫了?” 听到越明烛的问话,云流雪声音清冷,全然没有睡意:“不然呢,不认命我又能怎么样呢?” 抓着车帘的手骤然收紧,越明烛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别想耍花招。” 云流雪也轻轻一笑,不再应声。 是夜,云流雪睁开了假寐的眼,在月光下一双明眸冷如寒星。 藏匿于衣袖中的刀片终于将绳子彻底磨断,她屏住呼吸,突然发难,扑到了越明烛身上。 “别动。” 感受到脖子上的刀刃,越明烛身子紧绷,短促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甘心入宫。” “成化帝面慈心黑,我若此番随你入宫,他定然要废我内力,将我困于深宫。” 两个人的身体越贴越近,云流雪轻声呢喃:“我若不这样做,实在放心不下,你别怪我……” 摸到了越明烛腰间的匕首,她轻轻抽了出来,避开对方的要害,抬手刺入。 “唔!” 血腥味在马车中蔓延,云流雪沉声道:“督主,放我离开。” 越明烛艰难地看着云流雪,半晌,手脚因为血液的流失而失去了温度,他哑声开口:“好……” 马车外火光大亮,马蹄声与脚步声夹杂着逐渐靠近,很快,马车外面就有一个低沉平稳的男声传来:“越大人停驻在京门之外迟迟不入,陛下恐有变故,派顾某前来接应。” 越明烛面色大变,盯着云流雪隐藏在黑暗中的脸,想要分辨出她的神情:“现在,你还要走吗?” “你早就料到了!”云流雪暗恨,但是一想到自己也捅了着狡诈如狐的太监一刀,便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越明烛无奈地闭上了眼:“你将人心想得太过险恶了,我何必多此一举。” 云流雪不肯信他的话,带着人出了马车,越明烛按压着伤口,病殃殃地倚靠在云流雪的身上。 一片火光中,顾均端坐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包围的两人,沉声道:“云姑娘,放开越大人,随我等入宫。” 云流雪将手中的刀片更贴近了越明烛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放我走,你们不要越明烛的命了吗?” 顾均神情冷然,似乎也没有将命在旦夕的越明烛看在眼中:“万岁只说要我带云姑娘回去,越大人的生死,与顾某无关。” 云流雪垂眼,越明烛喘息已经有些艰难,原本就苍白的脸色隐隐发青,若是再这样僵持下去…… 这时,越明烛抬起眼,轻声细语地开口:“这不是我的安排……” 见云流雪面色不变,越明烛语气急促了些许:“云流雪,你为什么总是不肯信我。” 云流雪将他推倒在地,转身和顾均遥遥相对:“走吧,顾统领。” 顾均颔首,抬手示意下属将越明烛抬去救治,然后给云流雪牵来了一匹马。 “云姑娘,请上马。” 身后一阵风声掠过,“锵锵”的兵刃交接声响起。 云流雪坐在顾均身后,用刀刃按住了顾均的匕首,另一只手搂住了他精壮的腰身:“顾统领这是做什么?当着这么多御林军的面,我还能伤了你不成?” 顾均肌rou紧绷着,警惕着云流雪的动作:“云姑娘,还请自重。” 纤细有力的手隔着胸前的衣料游离着,让顾均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他捏住云流雪的手腕,却被对方躲过,两人在马上你来我往地交起了手来。 “怎么?顾统领的身子金贵,我摸不得?”云流雪冷冷勾起了唇,故作不慎,跌入了顾均的怀中。 顾均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狠狠一颤,似想将人扔下马去,又顾忌着皇命在身,不敢妄生事端。 “顾统领,可有妻室?”云流雪戏谑地打量着这人红透的耳根,伸手大胆至极地捏了捏他的胸肌。 掌心的肌rou跳动了一下,搂着人的手飞快撤离,将云流雪扔到了地上。 见女人坐在地上清朗一笑,顾均脸色越发紧绷:“云姑娘,万岁还在宫中等候,你再不配合,休怪御林军不懂怜香惜玉。” 云流雪道:“你将我摔到了马下,还谈什么怜香惜玉?” 顾均眉头轻蹙,英俊刚毅的脸上显露出几分为难,他缓声道:“得罪了。” 一旁的御林军拿着绳子上前,似想将人绑着带走,云流雪连忙爬上了马背,身手矫健的女剑客因为心急,动作略显狼狈:“还不快走!” 顾均唇角笑意一闪而过,冲拿绳子的御林军点了点头,打马上前,朝城门而去。 …… 再一次回到皇宫,云流雪往桌边一坐,冲门口守卫的顾均道:“顾统领,我的佩剑可否还来?” 顾均冷硬的声音便传来:“云姑娘可以亲自去问问陛下。” 云流雪皱眉:“这点小事你都做不了主吗?” 门口便再无动静,云流雪再问话也不见有答复。 但原本她也没有真心想要拿回佩剑,皇宫之中,能伤到她的寥寥无几,皇帝若真要杀她,就算有剑又能如何,她不是楼月迷,一己之力抵挡不住千军万马。 她只是觉得顾均的态度有些耐人寻味。 到了晨光乍露,云流雪在床上打坐,听到脚步声便悄然睁眼,正和门口的朱见深对上视线。 云流雪移开了眼,做足了漠视的姿态。 朱见深见状,轻轻眯了眯眼,负着手,脚步闲适地进了屋。 他也不急着和云流雪说话,在桌边坐下,斟了杯茶。 “我往里面吐了口水。” 女剑客朱唇轻启,说出的话让朱见深动作微顿,将已经置于唇边的茶杯放了下来。 再抬眼时,对方唇边绽开了一个明艳的笑,似乎耍了自己,让她十分快活。 “放肆。” 朱见深是想斥责,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失了威严,带着几分宠溺:“你让朕好等。” 云流雪道:“是你叫我好等。” 朱见深说的是云流雪逃出皇宫后,他让越明烛去抓她的时日,云流雪说的却是今天自己被软禁在殿中,朱见深晾着自己现在才来的这一夜。 “越明烛还活着吗?” 云流雪虽然心中还觉得是越明算计了自己,但是并不想真的让他死,那一刀想必已经让他受到了教训。 “你想去看看他?”朱见深敲了敲桌案,若有所思:“朕可以让顾均带你过去。” 这无非又是一场试探,云流雪兴致缺缺地拒绝了:“算了。” 朱见深打量着云流雪的神情,似乎在分辨她的话是真是假。 “万岁爷还不走吗?要留在这过夜?” 云流雪凝视着帝王俊美无俦的脸,惊觉自己竟然不再被对方的皮相所迷惑。 她早发觉了自己的不对劲,似乎总是对好看的人没什么戒心,也愿意为他们委屈自己。 但是一个人的心,真的可以分成那么多份吗? 似乎从自己跟随师傅修炼了无情道之后,就变成了这样。 她后知后觉地想,莫非我是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