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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剩下十个人,他扬起脸庞,再度仔细打量起这个年轻人。衬衫版型的薄外套,颜色发灰的豹纹印花,里面套着窄窄的黑背心,是自己永远也不会试的风格。再细细看看,这小子比他那位大哥还苍白,高高瘦瘦,五官有种懵懂又锋利的美——或许用美来形容年轻男孩并不合适,但他笑起来,确实是美的。不过,比这美感更抓着霍英双眼不放的是——千真万确,他是混血,亚洲特征比较明显。这一点霍英在坚持不懈研究多年人脸后,还是判断得出来的,而想起混血这茬事,他就很难淡定。“刚才说我姓霍,”他警告自己世界没那么小,不要多想,也笑了笑,“这姓比较绕口吧,霍英,叫我霍英就成。我怎么称呼你?小邱你看行吗?”男孩的笑眼一下子低垂,又显出疑惑和漠然,“我不姓邱。”他最后盯了霍英几秒,若有所思,兀自拎着大包小包上船了,换句话说,是闯,无视检票员的那种。霍英总觉得自己干了坏事,又怀疑,刚才那眼神带着自己即将挨打的意味。心怀莫名其妙的负罪感,他心里重复“是银不是红”,快步追上去,把手里的票补给正在着急也挡不住人的小姑娘,跟在男孩身后,“那你姓什么?我这三个月怎么叫你啊?”男孩不搭理他,也完全没有找自己两个哥哥的意思,从他手里拿过一张票,按号码坐在靠走廊的椅子上。他侧面靠窗的那个,就是留给霍英的座位。二等票空间狭小,他不怎么舒服地翘起条腿,认真看着霍英:“你都忘了,我没想到。”忘了?什么忘了?某种直觉在心中冲来撞去,霍英下意识拒绝接受,更被身后过路的乘客挤得够呛,他冲椅子上那位摆明了要拦他的家伙瞪圆眼睛,道:“先让我进去。”男孩还真挪了挪腿,给他空出条窄缝,挑起眉头问他:“你最开始是不是也没认出邱十里?”霍英一心往里挤,迈进去半条腿,差点卡着,没好气道:“我脸盲,我谁也认不出来!”话音刚落他就动弹不得了,身前那小子突然挪回条长腿来,等于说是把霍英夹在中间,“你说真的?”他眼睛亮了。霍英已经冒了汗,扶额道:“都觉得是开玩笑,但我是真的……”他心道又说出来了,说就是个错误,所有人都觉得你脑子有问题,或者觉得你谎话连篇。他完全不想去看这怪小子会露出怎样一番玩味的笑,却倏然被按住肩膀——男孩竟用力勾起他的颈子,往自己面前贴。他胳膊长,力气还大,霍英毫无准备一个趔趄就差扑在他身上了,反正头是撞上了,背包里的餐盒和水瓶碰撞出声。甚至此刻,那小子还是捏着他后颈不让他动,他们额头抵着额头,霍英心擂如鼓,眼冒金星,下决心连滚带爬也要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却见男孩很快活地笑出声,方才所有的阴郁都散了,也松开禁锢的手,靠上椅背柔和又期待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姓时,时间的时。我想让你,叫我小枫。”那一刻,其余乘客都已落座,孩子们被家长束在安全带里,又哭,又叫,又笑,汽笛卯足了力气要响。只有霍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更忘了动,僵僵地弯着腰,双手撑在椅背上,呼吸变得急促,滚热,毫无章法,眼眶烧疼,好像马上要哭出来一样。他面前,海上的阳光透过舷窗泼洒,照得一双原本浓黑的眸子如祖母绿般透彻,那双眼睛在笑,和它们年轻的主人一样,凌然得仿佛无知又无辜,装的全部是他。第4章红色刹车片(4)不能再这么对视下去了,不能去分析面前这副面孔——那个傍晚很清晰,就是张揉皱的油彩纸,有棱有角地塞进脑海,搅来又搅去。霍英惶急垂下眼睑,眼中所见却还是时郁枫。离得仍旧那么近,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他织工整齐的背心领口,领口上搭着的宝格丽经典款项链,玫瑰金色的细链,从黑色小圆环穿过,像个车胎……又看到项链两侧清瘦的锁骨,锁骨上方的脖颈。霍英下意识咬了咬唇,他注意到,时郁枫的颈侧有个刀疤。没有血色,也不算显眼,只是一条细长苍白的凸起,却也只能是利器所为。意外?手术?械斗?……仇杀?小小年纪,怎么会这样?“哥?哥!”耳边时郁枫已经开始这么叫他,带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霍英恍然回神,也清走满脑子天马行空,这才发觉通道被让开,刚才的坏小子此时乖乖收回长腿,一脸纯良地做出请的手势,又拍了拍膝盖,“船马上开了,你不坐吗?”霍英赶紧站直身子,刚才那个距离,实在过了头,“坐哪儿?”他没过脑子,愣愣问道,心想要是你敢说出“坐我腿上”这种话我这一路就……躲厕所去。时郁枫纯然一笑:“坐我旁边啊。”霍英终于清醒,立马钻到靠窗椅子上,抱着背包坐得板直。他懊悔地意识到自己刚才产生了怎样的蠢想法,什么腿不腿,姓时的要真说了才出鬼,可是,三年前那一下子在他这儿太过深刻,当事人又猝不及防现身,他是被刺激得胡思乱想的。“英哥,”时郁枫又给他找了个好称呼,叫得自然极了,“我想叫你英哥,行吗?”霍英方才还认定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航程,绝对会在尴尬死寂中度过,但现在看来并不存在这个问题,他盯着前方靠背,余光里是那抹缎子似的银,“……行,挺好的。”时郁枫在扶手上支起手肘,又道:“我之前不叫别人哥的。”总觉得这口气有点像小孩子求表扬要rou吃,不会吧,霍英提醒自己不要自我意识过剩,但又觉得像现在这样一直僵着会显得更诡异,于是转脸,迎上他的目光:“那你大哥呢?”时郁枫眨眨眼:“老时。”真是被惯得够劲儿。霍英没忍住笑了:“邱十里呢?”时郁枫又眨眨那双绿眼:“叫阿嫂。”见霍英眼神都直了,一脸受惊的表情,时郁枫连忙解释道:“他们两个没有承认过啦,也没有人真正见过他们……有一腿,”说出这个词,他也有点害羞,把头发捋到耳后,身子也坐正了,“就是老时前几年受过重伤,之后昏迷几个月,家里还正在内斗,一直是邱十里帮忙顶着。醒来过后发现自己左腿瘫痪,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立遗嘱。”霍英听得忪然,心说这是电视剧吗,越发坚定这家人平时干的活儿绝对不一般的想法,又听时郁枫道:“当时也把我叫回去了,全家人除了邱十里都在场,他就让律师念,说无论何时,何种原因,死后一半财产捐给孤儿慈善机构,剩下的一半,给邱十里。本来就有传言,之后就都开始叫邱十里阿嫂了。”霍英揉揉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