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周景离宫
大地回春。 光秃秃的树梢间冒出了嫩绿的芽儿，梅花和杏花热热闹闹地簇拥在枝头、浅红嫩白。路边亮黄色的迎春花砌成了一堵花墙，花坛里的春兰俏生生地吐着浅黄绿的花被片。 路过了这一场春意，汽车在景山半山停稳。 廿十三下车打开一侧车门，叶卓撑着身体从儿童桌椅里跳下来，廿十三顺手扶了他一下。另一边，澹台烬与叶冰裳下了车。 叶冰裳抬眼便看到伫立在面前的中式府苑大门。 开发商的三四个工作人员站在门口，看到那辆车时就露出了得体的笑容。 “叶小姐、澹台先生。”许文益问好后，介绍了自己身边的同僚，“今天由我和小李、小斌陪同你们看房，过程中有什么疑问二位可以随意提，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满足您的一切需求。”之前他们就联系过了，所以也不用过分寒暄。 许文益让人带司机去泊车，就开始介绍这个中式园林别墅小区的大门。 “小区大门是仿古府苑大门结构，长十二米，高七米，大门左右两边两尊青铜狮，左雌右雄，一比一仿照了故宫的青铜狮。”许文益带着四人走进大门大堂，“正面这块儿长约五米的影壁是一整块绿色大理石，上面的石纹如同山水画一般，极具韵味……” 大门外，黎苏苏和勾玉乘坐着一辆宾利到达。 “不好意思，请问我可以看房吗？”黎苏苏问迎面走来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微笑着说：“当然可以，不过看房前需要验资，你看可以吗？” 黎苏苏皱眉：“要多少？” 大不了也就几千万吧，黎苏苏想了想自己小金库，应该没问题。 “三亿。”工作人员说道。 黎苏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三亿？” 工作人员又说道：“是的，而且必须是现金，或者在您账户上没有被冻结的资金，不可以用您名下的资产折算。”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给您联络接待的人员。” 黎苏苏脸色变得不太好。 黎家出事，外加她支付给了神龟前辈和一个神秘道士大笔的现金，她拿不出这笔钱了。现在她只能问问叶啸。但自从亲子鉴定那件事之后，她和叶啸的相处就变得有些尴尬。 勾玉提醒道：“苏苏。” 黎苏苏定了定心神，对工作人员说：“我先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勾玉说叶冰裳和澹台烬以后一定会住在这里，这里的安保比澹台烬和叶冰裳现在住的小区还好，为了他们的计划，她也必须住进去，否则她没有机会去“攻略”澹台烬。 黎苏苏给叶啸打了电话，开口要三亿现金。 叶啸罕见地迟疑了：“……苏苏啊，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黎苏苏道：“爸爸，我想买房。” 她竟然也成了跟爸爸随意要钱的人，黎苏苏的自尊心很是受挫。 叶啸叹了口气，问道：“房子总价多少？” 黎苏苏问了问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回道：“我们这里现在只剩两套别墅，一套是一千二百平方米的中式园林宅院，总价大概是八亿，另一套是八百五十平方米的宅院，总价大约五亿。” 黎苏苏告诉了叶啸，叶啸反应过来了：“你想买周景离宫的别墅？” 黎苏苏看了看大门上的名字，说道：“对，是叫周景离宫。” 叶啸叹了口气，说道：“叶氏现在流动资金很紧张，爸爸可以给你三亿，但是剩下的钱爸爸暂时拿不出来了。” 黎苏苏脸涨通红，说道：“谢谢爸爸，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 叶啸想到她还可以跟黎家要钱，于是说道：“那好，如果有需要直接联系爸爸就好。”接着，便挂了电话。 黎苏苏放下了手机。 勾玉问道：“怎么样？” 黎苏苏叹了口气：“我们没钱。” 勾玉也没钱，他只能问：“那我们怎么办？” 黎苏苏灵光一闪，问周景离宫的工作人员：“你们招兼职吗？” 工作人员皱了皱眉头，很快又露出职业的笑容：“这个我不太清楚呢。”这位小姐是想干嘛？ 吃了闭门羹，黎苏苏和勾玉只好先回去。 车上，见黎苏苏查看了周景离宫的招聘信息，勾玉有些心疼：“苏苏，辛苦你了。” “哎，他们只招全职，我得休学。”黎苏苏皱起了眉头。 勾玉鼓励她：“学历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只要按照神龟前辈所说让澹台烬爱上你，以后你有的是上学的机会。” 黎苏苏点点头：“勾玉，你说得对。” 因为爸爸送给mama遗物来找她的人也不少，黎苏苏暂时也上不了学。 她继续看着招聘资料，勾玉沉默地坐着，想起了之前和滕罗的对话。 “气运？”滕罗坐在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沙发上，微微一笑，“你知道怎样才能夺得别人的气运吗？” 勾玉痴迷地看着他，问道：“前辈，请教教我。” 滕罗回答：“阵法只是一种手段，最重要的是——” “让神女变成凡女，让凡女变成魔女。” “让神变成魔，让魔成为牵线木偶。” “这样，她就能够cao纵着这个牵线木偶，轻轻松松地杀了本来拥有大气运的那个女人。”滕罗笑着翻了翻自己的手，“这样，她的双手才能干干净净、毫无因果地接过属于别人的气运。” 其实还一种方法是靠自己努力，但滕罗知道勾玉的主子气运有限，又不是能够从小事开始行善的人，看在那么多钱的份上，他只告诉了勾玉这个办法。 滕罗又说道：“我知道神龟告诉过你们，必须要让澹台烬爱上黎苏苏，但那只是障眼法，掌控他才是最终的目的。” “如果现在让他爱上黎苏苏太难，你们可以试试洗脑。” 勾玉皱了皱眉头：“可是我们没能得到那尊玉琮。” 神龟前辈曾经说过，他们必须对澹台烬进行洗脑仪式，那个具有神秘磁场的玉琮就是这场洗脑仪式的关键。他们必须将它彻底地污染了，才能利用它的磁场为澹台烬编制一场足够真实的梦。 可现在那尊玉琮已经被不知道谁匿名捐给了S市博物馆。 滕罗道：“那我也没办法了，你们付的钱只能得到这些讯息。” “我的东家有钱。”勾玉恳求，“请你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 滕罗却又提了新的要求：“除了要钱，我还要名声。”这样才会更多的人来找他，给他钱。 勾玉毫不犹豫地点头：“您神算的名声会传遍天下。” 达成交易后，滕罗告诉勾玉：“漠河河床里有你们可以利用的东西。” “祝你们好运。” “这里有150多种名贵花卉和树木……” 宽阔的后院里，许文益正在细致地介绍，叶卓睁大了眼睛：“这不像花园，像是一座小森林。” “是的，我们都说这是一个微型的天然氧吧。”说着，许文益注意到了叶冰裳打量着那巨大的红豆杉，于是说道：“这两棵红豆杉树的树龄有300年。等到了十月，红豆杉结果的时候，您就能看到青叶间点缀着红果的美景。”叶冰裳点点头。 一行人走到了被古木包围的六角凉亭中。 许文益还在继续介绍：“……您也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这里有红外线摄像头。如果出现一些有危险性的野生动物，您可以联系物业，他们会通知森林公安处理。” 叶冰裳点了点头。 澹台烬这时候问道：“直升机停机坪在哪儿？” “在这边，请跟我来。” 许文益带他们沿着小径穿过圆洞门，走到了东边。几人面前豁然开朗，一个标准的停机坪出现在眼前。小李和小斌上前推开了停直升机的机库。 许文益说道：“这个机库能够停三架直升机，里面还有一扇直接通往车库的门。” 走进机库，叶卓十分兴奋地在那画好的黄色格子上跳着，他回头问澹台烬：“姐夫，你有几架直升机啊？” 澹台烬看着那三个格子说：“三架吧。” “哇！”叶卓爆发出惊呼，“下次我能带我同学来坐直升机吗？！” “当然可以。”澹台烬没有什么意见。 澹台烬希望叶卓体会到他和叶冰裳没有体会过的童年，所以就算叶卓让澹台烬送他一架直升机，澹台烬也会同意。 叶冰裳轻笑道：“别乱跳了，等会儿一身汗水，出去风一吹就感冒了。”叶卓哦了一声，老实地回到了叶冰裳的身边。 他们穿过了车库，又回到了主屋。 这套别墅是新中式混合Chinoiserie的风格，类似前殿后寝两边配屋的格局。 前面的寝客厅、书房、会议室、茶室和靠近花园的其他居室偏向新中式，主要以简明的仿宋代家具和各类国画、绣屏为主，每间屋子都保证了两面有采光面，能直接欣赏四周的大小的庭院，基本做到了处处有景。 而后面的卧室、衣帽间、休闲娱乐厅、酒窖等则更偏向Chinoiserie的风格，布艺装饰物增多，整体色调偏暖，适宜休息和放松。这两种风格利用走廊和中庭进行过度，并不算突兀。 澹台烬问叶冰裳：“怎么样？喜欢吗？” 这几天看了好几套房子，叶冰裳已经有点审美疲劳了。不过，今天这套确实让她觉得赏心悦目，于是她说道：“嗯，喜欢。” 澹台烬轻笑着看向她：“这还是你第一次说喜欢。” 许文益说道：“我之前听说二位也去看过我们欧风别墅的楼王，看来，叶小姐还是更喜欢中式啊。” 叶冰裳点了点头，她又问道：“我们回售楼处签合同吗？” 许文益道：“好的，请。” 听说定下来了，叶卓很高兴：“耶！我可以来坐直升机了！超酷！” 叶冰裳带着笑意看向了澹台烬。 她和晏泽有共同的家了。 签完合同后，夏景离宫的开发商高层邀请叶冰裳和澹台烬吃饭。 叶冰裳原本想要拒绝，可是那位新上任的秦总直接来了。 这位女性总裁坐在轮椅上，看起来二十八九岁左右。她容颜姣好，画着淡妆，穿了一身白色的修身西装。 “你们好，我是砌玉的副总裁、总规划师秦臻。”秦臻的声音有一点沙哑，她微微地笑着：“希望叶小姐和澹台先生能给我一个请你们吃饭的机会。” 叶冰裳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所以她看向了澹台烬。 澹台烬皱了皱眉头，说道：“可以。” 秦臻笑着说道：“太好了，感谢你们体谅我这个视线等高线比较低的人，澹台先生真的是太高了。” “请吧。” 叶冰裳没想到这个秦总还蛮开朗幽默，不由得又多打量了她两眼。 三十岁的企业高层，真的很少见。 四人来到景山里的一家会员制的中式私房菜馆。 这个菜馆名叫景邑草堂，主打的是季节时令菜单，食材都来自当地的农庄，新鲜又天然。它的风格与夏景离宫相似，也是中式庭院。 他们进了一间雅致的单间。落座后，四个服务员端了四份手磨豆浆和各种酱料小碗，然后开始为客人调咸豆浆。 叶卓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今天见到的大jiejie。 秦臻注意到他的目光，她一边铺开餐巾，一边问道：“小朋友，怎么了？” “jiejie，你好瘦啊。”叶卓说道，“我jiejie已经够瘦了，你居然比她还要瘦。” 叶冰裳不赞成地看着他：“小卓。” 叶卓抿了抿嘴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 “因为jiejie之前得了骨癌，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秦臻却轻描淡写回答，“所以才会这么瘦。” 叶冰裳说道：“抱歉……”秦臻现在坐在轮椅上，难道是发现得太晚所以截肢了？她越发因为叶卓提起了这件事而愧疚。 秦臻微笑道：“真的没关系。” “如果不是这场病，我也不会下定决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澹台烬眸色一深，打断了她的话：“秦总请我们吃这顿饭是为了什么？” 秦臻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不过转念她又想到，对方年纪小，也可以理解。于是，她说道：“当然是为了感谢买下楼王的大客户了。” 澹台烬眉头微微抬了抬，没有再回应。 他猜想秦臻应该是出于其他的理由请他们吃饭，不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 叶冰裳察觉到了澹台烬的奇怪，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接下了秦臻的话题跟秦臻聊起了天。 这一聊才知道秦臻也是一个学霸。 秦臻本科读的是B大，直博四年后博士毕业，获得了工学博士学位，但是没有继续做学术，而是去了业界。在她生病之前，她就已经是国家高级建筑师和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 “您太厉害了。”叶冰裳佩服她。 想来也是因为忙于事业才耽搁了治疗。 秦臻摇着头笑了笑：“运气罢了，要不是我的父母找到了我，这些这个证、那个证也都只能被我带进坟墓。” 论及如此沉重的话题，叶冰裳沉默了下来。 叶卓却忍不住问道：“jiejie，你是像我姐夫一样走丢了吗？” 闻言，叶冰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澹台烬，澹台烬温和地看着她，低声说道：“没事。” 说来也可笑，孤儿院可比澹台家好过多了。再说如果不是澹台明朗把他丢在了S市，他也不会那么早遇到裳裳。 在那两年的时间里，是她给了他关心、照顾和温暖，是她教会他展望未来，教会他找寻人生的意义，教会他换位思考，教会他触碰这个世界的美好。 是她让他知道原来他可以被人保护，他也可以保护别人。 秦臻笑容淡了许多：“我是在八岁的时候被人拐卖了。” 叶冰裳蹙起眉头，眼神震惊而又心疼：“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诚挚地道歉，“对不起，我弟弟太口没遮拦了。” 叶卓知道自己错了，扁了扁嘴道歉道：“对不起。” 秦臻却说：“没事，已经过去了。” 这之后，叶冰裳就一直盯着叶卓，他一想说话她就赶紧给他夹菜，让他快吃饭。秦总是脾气好、不跟小孩计较，但也不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人家。 秦臻看着她和叶卓的互动，想起了自己年幼的时光。 父母出差海外，将她寄养在大姨家，大姨家也有一个弟弟。她寄人篱下，又因为大姨一家人都重男轻女，她和表弟的关系并没有叶冰裳和叶卓这么好。 或者说，她和大姨一家关系都不好。 她们收了父母给的生活费，答应了好好照看她，却整整拖延了一周才告诉她的父母她不见了的事情。秦臻的父母定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回来，可早已经错过了搜寻的黄金时间。 他们只能两个人轮流回国找秦臻，就这么找了二十二年才找到病床上的女儿。那时候，因为骨癌发现得太晚，秦臻花光了自己攒下的所有的钱，还不得不面临即将截肢的未来。 做完手术清醒过来后，秦臻还没确认自己是否失去了小腿，整个人就被黑色的仇恨全部占据。她对秦玉和晋东毅激动地说道：“我要杀了那两个人贩子！我要杀了三余村所有的人！” 如果没有那两个人贩子，她不会被拐卖，如果三余村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帮帮她，她也不会二十二年了才回到父母身边。 她的骨癌或许会发现得更早一些，她就不用失去自己的腿了。 而在这些人里面除了人贩子和买她的那户人家，最可恶的就是陈无涯。 他明知道秦臻多么痛苦，却从来没有伸出援手，甚至在父母请他帮忙打听的时候，他还故意错误地引导了他们。 哈。真不愧是三余村的人啊。 “好。”秦玉按住她颤抖的身体，“mama会帮你，mama一定会帮你。” 秦臻的目光在叶冰裳身上停留得太久，澹台烬有些不悦地端了起酒杯。 “秦总，敬你。” 秦臻回过神，微笑地举起酒杯道：“澹台先生，也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