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冰裳和亲
夏国只支撑了两个月。 叶清宇重伤的消息传回国都后不久，夏国皇帝就立刻求和了。 夏国愿意年年上贡，还愿意送九公主和亲。 澹台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疑惑地问羊暨：“朕要求的一直是裳裳吧？” 羊暨缓慢地点头。 似乎夏国所有人都觉得，澹台烬索要宣王侧妃只是出于羞辱，并不是真心的。 “告诉他们，朕要的是先宣王遗孀、叶氏长女冰裳。” 还有十五座城池，以及叶家流放。 周国皇帝的意思传回夏国后，叶冰裳入宫，在皇帝面前长跪不起。 皇帝现在生怕她不去，正揣摩着怎么劝她呢，却不料叶冰裳只是求他不要流放叶家。 叶家满门忠烈，就这么听周国国王的意思流放了，皇帝本来就软的脊梁骨得被天下人戳烂。他也不想的，但是今非昔比，现在是他跪着。 凛儿死了，夏国的国运果然衰微了啊…… “妾只求陛下替妾送一封书信。”叶冰裳说道。 叶冰裳知道，这件事必须跟澹台烬讨价还价。 澹台烬不是疯子，他想要明君之名。那么善待义士、忠烈，哪怕是敌国的臣子，对于君王的名声来说都有益处。 因此，叶冰裳写了一封血书，字字恳切，只为求他放过叶家。 出宫时，是九公主昭玉陪着她。 昭玉心疼地捧着她的手：“皇嫂……” 如果不是叶冰裳，就是昭玉去和亲。 澹台烬自封王到今日不过半年，他战无不胜、心狠手辣的威名早已经传遍了四方。昭玉欺负过澹台烬，从小娇生惯养，受不得委屈，她能想到，如果是自己去和亲会有多凄惨。 “没事。”叶冰裳收回手，将包扎好的手藏在袖子里。 昭玉看着叶冰裳，不由得悲从心来：“裳jiejie！你以后怎么办啊……” 事到如今，大部分人依旧相信，澹台烬讨要宣王遗孀只是为了侮辱宣王、侮辱夏国。除了皇帝这种害怕叶冰裳不去的之外，也有不少人都在暗地里讽刺叶冰裳红颜祸水，或是盼着叶冰裳自尽，以保全她作为宣王女人的名节。 昭玉原本一直担心着叶冰裳会寻短见，却不料她进宫求了赦免叶家一事。 只要澹台烬答应了这件事，叶冰裳就会背着贪生怕死和狐媚的骂名嫁过去。 她一个夏国和亲的女子，住在周国，境况如何只凭澹台烬心意。若是惹怒了澹台烬，怕是会将澹台烬当年遭遇的事情统统经历一遍。 “别担心。”叶冰裳安慰她。 昭玉抽噎了一声，终于哭了出来：“我只是不明白……昭玉欺负过澹台烬是昭玉的错……可是、可是六哥和裳jiejie从来没有欺负过澹台烬啊……” 是啊。萧凛和叶冰裳是唯二没有欺负澹台烬的人，可他们的下场是什么，一个战场身死，一个被迫和亲。 叶冰裳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拥着她。 所有人都没想到澹台烬口中的“叶冰裳是他的”并不是侮辱之言，叶冰裳也是。 澹台烬虽然掳走了她那么多次，但是每次也都会将她送还到萧凛的身边。因此，叶冰裳以为澹台烬十分忌惮萧凛，萧凛是夏国的神，叶冰裳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以为，那句话不过澹台烬为了偷情想出来的胡话，只是诓骗她。 萧凛死后，叶冰裳才想起来，澹台烬那样的人怎么会说妄语。 澹台烬或许不是为了叶冰裳一步一步走来，但叶冰裳一定是他最好的战利品。 他不在意道德、是非，只关心自己有没有获得最后的果实。 这不是叶冰裳早就知道的吗？ “娘娘，大公子醒了。” 叶府的人来报。 叶冰裳对昭玉说：“昭玉，你先回宫吧。”她又替昭玉擦了擦眼泪。 昭玉想起了几天前自己去上香时，遇到了叶家老夫人和叶夕雾，她握住叶冰裳的手说道：“你要去叶府？我跟你一起去！” “昭玉……” 叶冰裳拗不过她，带着昭玉一起来到了叶府。 叶清宇终于清醒过来。他深受重伤，睁眼看到一身丧服的叶冰裳便说：“是兄长无能！”若不是他败了，也不需要大meimei一个弱女子去安社稷。 叶冰裳摇了摇头。 “少时，冰裳见大哥哥随父亲行军打仗、安定四方，心生羡慕。若冰裳不是女子，应该也能襄助父兄、为国效力吧。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冰裳高兴还来不及。” “冰裳……”叶清宇岂不知道她这样说只是在宽他心，“我身为叶家儿郎，岂能让你如此！” 叶冰裳蹙眉，严肃地道：“宣王和父亲皆战死，大哥哥重伤，国无将领、兵无士气，圣上也早有了求和之意。” “大哥哥如是执意要战，恐怕只会是一支孤兵。” 叶清宇沉默，他也知道，现在情况下，他对战夏国，只是去送死。 “再说，父亲已经去了，若是大哥哥再出事……叶家飘零无依，又该如何办呢？” 即便叶冰裳再不喜欢叶夕雾和祖母，她也要为叶家其他人考虑。叶家现在还有三个姨娘、身染重病的叶哲云、才定了亲的叶岚音以及七岁的卓哥儿，若是叶清宇活着，他总能庇佑他们。 叶清宇心想，是啊，他战死了，叶家一家老小该怎么办？ “所以，如今周国愿意止戈收兵，无论对我国，还是叶家都是好事。”为了让他安心，叶冰裳还努力地笑了笑，“天无绝人之路，日后或许……还有机会。” 叶清宇活下来了，夏国就多一个将领。待休养生息、重整旗鼓，再对上周国，总会有几分底气。 看着叶冰裳想要安慰自己的样子，叶清宇不知觉间落泪。 明明守护河山是他作为将军的职责，明明扛起叶家是他作为叶家长子的责任，现在却是大meimei一力承担、谋划。 “我听说流放一事……” 叶冰裳握住伤的那只手藏了藏，说道：“大哥哥放心，此事还没成定局。” 但凡澹台烬想要做个明主，或是对她有几分情谊，他看到血书应该都会有所松动。叶冰裳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她只能赌。 又跟叶清宇嘱咐了几句话，叶冰裳才从叶清宇的房间出来。 她看到昭玉从树下站了起来。 “昭玉。” 她在这府里的回忆并不算好，叶冰裳并不想久留。但来了叶府，她又不能不去跟祖母请安、看看姨娘和弟弟。 这时候，云姨娘打发人来说：“老夫人请娘娘过去说话。” 叶冰裳只好过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请昭玉留在外面。 恐怕老夫人要说什么难听的话，叶冰裳并不想昭玉看到自己那不堪的样子。 昭玉哼哼唧唧了几句，不情愿地留下。 屋子里，黎苏苏亲自为老夫人梳发。她发现老人家头上已经半数是银丝，皱纹爬上她的眼角，让她整个人瞬间垮了下去。 黎苏苏拿起梳子，还没梳几下，被老人握住了手。 “他要大丫头，就是把你放在火上烤。”叶家老夫人含泪说。 黎苏苏摇摇头，没说话。 “叶家百年家业，没想到会败在今朝。我了解皇帝，他最后一定会同意。夕雾，待旨意下来，我们就遣散了家奴吧。” 黎苏苏轻声说：“好。”她垂下眼睛，叶家没了。 澹台烬成功了，去年冬日手被冻得生疮的少年，如今万人之上。 他也得到了最想要的那个人。 “老夫人，大小姐来了。” 老夫人终于恢复了精神，她起身坐到了主位上，黎苏苏站在她的身旁。 黎苏苏看到叶冰裳走进来行礼，一身缟素。 叶冰裳下巴尖尖，看起来瘦了许多，有几分西子娇美的病弱感。黎苏苏觉得，这病色凭空为她添了几分风情，看来要想俏一身孝，说得真没错。 老夫人冷冷看着她，眼里没有半点儿温情：“都出去！夕雾和冰裳留下。” 云姨娘担忧地看女儿一眼，叶冰裳对她行了个礼，安抚她先下去。于是，云姨娘抱着卓儿便下去。 叶冰裳静静地站着，等待老夫人的冷言冷语。 老夫人闭了闭眼：“大丫头，老身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澹台陛下有牵扯。这么些年，老身扪心自问，不曾亏待过你。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老身不盼你飞黄腾达以后照顾弟弟meimei，只求你一件事。” 叶冰裳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是和澹台烬不清白，可除了她、澹台烬和澹台烬的那些人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别人讽刺她勾引了澹台烬便罢了，原来老夫人也这么认为。她曾经是如何处事，老夫人难道不知道？ 是她忘了，老夫人这颗心只长在叶夕雾身上。 她叶冰裳自然什么都是错的。 叶家老夫人见叶冰裳不说话，只当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但是，叶家老夫人还有事情想要求叶冰裳，也只好说下去。 “云姨娘和小四你自会照顾，无需老婆子多说。” “三丫头年少不懂事，曾经得罪过澹台陛下。我听说叶家会放到柳州，柳州乃苦寒之地，三丫头还不到十八，她若是去柳州，这辈子都毁了。” “老婆子腆着脸，望你和周国陛下求求情，求他放过三丫头。”老夫人悲哀地说，“不管是让她嫁给平民也好，留在上京做个普通人也罢，别让她去柳州。” 叶家老夫心想着，柳州是什么地方，到处都是饥民。吃不饱穿不暖，最为可怕的是，三丫头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到了那种地方会遭受什么，谁也预料不到。 黎苏苏没想过，到了这时候，叶老夫人竟还盼着保全自己。 她眼眶里酸酸的，看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像是风干的橘子皮。祖母老了，但祖母也曾是将门虎女。她这辈子应该都没低头求过谁，如今却低下头来，求自己的庶孙女。 老夫人说完，竟要起身给叶冰裳行礼。 黎苏苏连忙拉住她。 “夕雾？” 黎苏苏对叶冰裳说道：“不用了，我陪祖母去柳州。大jiejie，祝你未来似锦，早日成为皇后。”黎苏苏轻轻看了叶冰裳一眼。 叶家老夫人叹道：“夕雾，祖母是为你好，你怎么还是不懂事……” “祖母，夕雾给你保证，这辈子就任性最后一回。”黎苏苏又对叶冰裳说道：“大jiejie你若真有心，也有那个能力的话，求他放过祖母吧。祖母拿不动剑，撼动不了他的江山。” 皇后？ 叶冰裳觉得很无力。 她被澹台烬强娶，尚不知前路如何，念着叶家老少，还在苦心谋划着叶家脱身之策。 可祖母呢，祖母为了叶夕雾，要求她去求澹台烬放过叶夕雾。 叶夕雾也十分地有骨气，就像是多看一眼叶冰裳，都觉得自己用了嗟来之食一般。 明明萧凛还是死在她的手下——哪怕是因为那个什么傀儡术。 沉默了许久，叶冰裳终于抬起眼睫。 她看了看这相互感动、热泪盈眶的祖孙二人，淡淡地说道：“冰裳已心存死志，恐怕帮不了三meimei了。” “什么？！”黎苏苏震惊，叶家老夫人也僵住了。 叶冰裳居然要为萧凛殉情？不不不，怎么可能？！ “今日，冰裳便是来见祖母和三meimei最后一面。”说完，叶冰裳便行礼，接着毫不犹疑地退下了。 出门后，昭玉拿着鞭子迎了上来。 她咬牙切齿，想要进去将这假惺惺的祖孙俩抽一顿。 “昭玉，不要。”叶冰裳拦住了她。 云姨娘牵着卓儿，泪眼朦胧地走了上来：“冰裳……你说的可是真的……” 叶冰裳轻轻点头，说道：“冰裳不孝，不能给姨娘养老送终。”她又对七岁的卓儿说道：“姨娘就交给你了。” 云姨娘紧紧地握住了卓儿的手。 对……她还有儿子…… “昭玉，回宫去吧。” 叶冰裳拍了拍她的手，送她上了回皇宫的马车。 昭玉望向她：“裳jiejie，昭玉已经决心去问道山拜师修行。” 夏国的道士和六哥都是不照山逍遥宗学成而来，但是他们都败给了澹台烬。逍遥宗不行，那昭玉就去找更厉害的问道山。 “好。”叶冰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昭玉一定能武道顺达。” 昭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想说，等她学成归来，昭玉一定会把她从澹台烬身边救走。但是，昭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也不知道自己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有打败澹台烬的实力。因此，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别担心。”叶冰裳道，“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昭玉会好好地活着，叶冰裳也会好好地活着。 在贫瘠的土壤里、在严寒的冰雪里，破土碎冰，往上生长，绝不放弃。 “啪——！” 澹台烬将那封血书和近日来的密报扔在羊暨面前，狠戾的风把羊暨的脸刮得生疼。 “你不是说她会同意吗？”澹台烬冷冷地问道。 羊暨这才发觉，陛下即便生气，也不是容易看出来的，因为他也只是力气大一点……而已。 “叶家大小姐……”羊暨心里也叫苦。 之前那位柔柔弱弱的叶大小姐虽然在陛下的yin威总是敢怒不敢言，但跟夷月族的孩子们相处还是很融洽，他还以为她对和亲不会抵触呢。 结果周国的意思一送过去，这位大小姐不仅多次试图自尽，还写下了这样一封求澹台烬放过叶家的血书。 “她就是在逼朕。”澹台烬很清楚。 他送给裳裳的菱镜连的是她的本命，一旦遇到危险，镜子里的法阵便会自动运行，她不可能能自尽而亡。再说，还有护心鳞，那只蛟龙也不会让她死。 裳裳做这一切只是在逼他放过叶家。 “叶家有什么好？” 澹台烬觉得，让叶家流放已经算是不错的待遇了，起码他没像天欢一样把叶家都炖了。 羊暨恭敬道：“那毕竟还是大小姐的母家，对她有生养之恩。再说……” “若是大小姐到周国享富贵，而叶家流放千里受苦，那么大小姐一定会被人指指点点。”这话羊暨早想说了，但陛下之前一直想着弄死叶家，羊暨和朝臣努力了许久，才堪堪让陛下同意只是流放。 叶家虽是周国的敌人，可也是名扬天下、忠义满门的家族，若是被陛下肆意杀虐，只会损害陛下的名声。 相反，这时候善待叶家、尊重叶家——起码在表面上，才是最好的选择， “是吗？”澹台烬问道。 羊暨连忙点头，大着胆子说：“而且，陛下要大小姐和亲，对她来说就已经是羞辱了。如果再让她的母族流放，那么大小姐只会深感绝望。” 澹台烬皱了皱眉：“她到我身边，乃是天经地义。” “那必定是啊！” 羊暨先肯定了这件事，然后开始抹眼睛：“只是大小姐和陛下的身份为世人所不容，就算大小姐不觉得是屈辱，她身边的人也会因此侮辱她……” “臣每每想起陛下和大小姐为世俗所苦，便觉得心痛不已……”羊暨悲痛欲绝。 澹台烬思忖片刻，说道：“那把他们都杀了。” 羊暨没想到自己费心演戏得了个这样的结果：“陛下，万万不可啊！” “蠢货。”澹台烬捡起了血书。 羊暨知道他现在不会这么做，便放心了几分。 澹台烬吩咐道：“你下去，想办法把叶家人光明正大地弄过来。” “啊？”羊暨懵了，什么意思…… 臣做不到啊！！！ 十一月，叶氏长女冰裳封昭华郡主，前往周国和亲，叶家妇孺跟随。 夏国人都知道，表面上是叶家人陪同叶冰裳和亲，实际上是叶家举家为质。 “叶氏高义！” “昭华郡主高义！” 送亲的城门外挤满了夏国人。 不知道谁先喊了两声，人群里便是此起彼伏的呼喊。 叶冰裳静静地坐在辇车里，听到这声音，她只是垂下了眼眸。 她的脖子和手腕上都被包扎了布条，虽然自尽是假的，但这些伤都是真的。 叶家保住了，可是女眷和幼童要和她一起去周国，这个结果并不算差，叶冰裳知道。她只是不明白澹台烬为什么这么做。 他会善待叶冰裳、善待叶家其他人吗？ 还是……为了叶夕雾。 [天道系统·甲：重要情节“和亲”已结束。情节偏移率27％，主要发生在让渡情节和让渡主角【澹台烬】人设中，不影响主线情节。予以通过。] [天道系统·乙：重要剧情“叶家去国”已结束。予以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