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第二次东京集训之前，泽村大地又开始为藤井桃的暑假安排发愁。她大病初愈，而且家里有爸妈看管，按理来说没胆子继续折腾自己，但很难讲她平时好用的脑袋会不会在吃的事情上短路，出门就碰上了一点万一，等他回来又病倒在床上嗷嗷叫。不过他还没困扰多久，问题就迎刃而解——藤井桃应邀参加东京T大举办的为期一周的自主招生开放日活动，她mama不放心，特地拜托同去东京的泽村大地多加照顾。 “你还记得mama说过的话吧。”临出发前一天，mama藤井晴子在房间里帮藤井桃收拾行李时再一次叮嘱。 藤井桃脑袋点得跟啄米似的，就差在桌上磕一个响，“记得啦，不可以乱吃东西，晚上天黑之后不可以一个人乱跑，不可以因为大地好说话就想着糊弄他，要每天汇报吃了什么，对不对？” “还有不可以利用mama和爸爸对你的信任，”mama叠好最后一件衣服，转过脸认真地说，“mama能够理解你没办法放心享受食物的心情，很难过也很不公平。只不过，跟身体健康有关的事情不可以意气用事，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好嘛，我会忍住的。”她扑过去抱着mama的肩膀啵啵亲了两口，“我都坚持这么久了，我表现超好的。” “那是多亏了大地在你身后盯着。” 她嘟囔着说：“大地真的超级严格。” “就是要严格才好，”mama叹了口气，“不过，你不可以总是依赖大地，他是个可靠的好孩子，这不代表你可以一直不长大，觉得他总会给你兜底。生病，伤害的是你自己的身体，真正痛苦的是你自己，没有人能比你自己更需要自己的健康，桃子。” “我知道啦。” “而且如果约会总是被生病占去时间，会错过很多只有年轻时候才能体会到的快乐。”mama摸了一下她的脸，话锋一转，带了点笑意。 “诶？”藤井桃的脸一下就红了，她还没告诉自己爸爸mama和泽村大地交往的事情，两边的大人都不知道。 藤井晴子见她这个表情，笑得很大声，“mama又不是瞎子。” “什么时候发现的！”藤井桃自认为交往这件事被她掩饰得很好，并且异常享受这种偷偷摸摸的暧昧。现在对上mama的眼睛，顿时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而且想到之前自己以为藏得很好的小动作，还有那么一点点微妙的羞耻。 “你生病的时候，”藤井晴子还一本正经地回忆了一下，“而且很难藏得住啊，大地看见你生病之后的表情，真的是超级有意思。” “还以为这个秘密可以藏久一点点，”藤井桃脸皮厚，害羞也就那么一会儿，很快又恢复原状，“想毕业时候说出来吓你们一下的。” 藤井晴子一脸惋惜，“那看来你要另外准备一个新的惊喜给我们了。” “好嘛好嘛，准备一个超级大的惊喜。” 藤井桃去东京跟的是乌野的车，她跑去拜托武田一铁，在巴士上给自己要了个位置，于是第二天凌晨跟着泽村大地一起出门。 泽村大地来接她的时候正好碰上她mama和爸爸送她出门，藤井爸爸的眼睛跟他碰了个巧，来自刑事警部爱的注视让他没人住抖了一下肩膀，打招呼都打得结结巴巴。 期待东京之旅的藤井桃压根没注意气氛不对劲，喜滋滋地挥完手就抓着泽村大地往家门外跑，扭头和他说话时才注意到他有些紧张，“……你怎么了，大地？” “没什么……”他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一眼，见门口已经没有人影才回过神，只剩下黑压压的街道上路灯单薄的白色影子拖在地上，“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等大地的集训结束后，我想去那边找你们玩。” “那我去接你。” “可以这样吗？” “集训结束了就没问题。”两个人正说着，藤井桃扭头发现泽村大地家二楼的窗户开着，杏菜趴在窗户口对她挥手，身后还站着泽村大地几个弟弟meimei，眼睛瞪得比路灯还亮，“你家里的小孩，都没睡着诶。” 泽村大地回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尴尬地咳了咳，然后揽着她加快了脚步，找借口说：“学校放假，这群家伙都不肯早睡。” 实际上，都在看他热闹。 他从藤井桃那得知交往的事情根本没瞒住家里人，于是也跑去试探。果不其然，一问发现连家里年纪最小的meimei杏菜都知道这件事。 话说开了之后大家看热闹的心情也就不再跟平时一样偷偷摸摸，他收拾东西，找借口进他房间的人比平时要频繁得多。先是mama假装来给他拿毛巾和洗漱用品，看了一眼他袋子里的运动服吐槽他也不带两件能穿出去约会的衣服。然后是过来找他给零花钱的爸爸，装作不经意实际很刻意地提醒他这是自己的私房钱，不可以让mama知道。没一会儿家里的弟弟meimei也要过来跑一圈，有借口说要看漫画的，有借口说要拿游戏机的，但是话里话外都在好奇他和藤井桃的恋情。 虽然得益于长男的威严，基本上没问多少就被他赶走。但现在还是不可避免地多了很多对眼睛在身后看着，多到他把手放在她肩上都会不由自主地后背发凉，隐约觉得平时那些习以为常的行为在这样的注视下，过早地增添了莫须有的重量，性质变得复杂了不少。 于是他默不作声地放下了手臂。 藤井桃：？ “你怎么了？怪怪的。” 他嘴硬，“没有。” 她一把抓住了他手腕，“撒谎是坏习惯，大地。”他们已经走出去了很远，家里的灯光被遥遥甩开，夜晚的风浪像是一阵阵模糊的灰雾，裹着冷冰冰的路灯一路飘飘荡荡，灯影像在夜海里浮沉。风吹到她脸上，带着阴沉沉的冷气，她又往他身边靠过去一些，手往他的掌心里钻，等到他条件反射性地握紧才抱怨，“你有事情没有告诉我。” “……桃子，”他扭过脸，只是一对上她气鼓鼓的脸和瞪圆了的眼睛，无奈的心情就像是某种奇怪的气体冲进了身体里，灌满了他的胸口，“你会不会觉得，我和你交往时的态度不够认真？” 她不解，“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 泽村大地其实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仔细想想这种心情出现的时机很微妙，也许是从他告诉家里人他们交往那一刻开始，又也许是从mama进房间里告诉他不要总是穿平时的衣服跟藤井桃见面开始。泽村大地的衣服总是在各种运动服里挑，出门对他来说大部分时间都是为了训练和锻炼，而藤井桃和他高中三年几乎形影不离，这一定程度上给他养成了某种惯性，让她和排球在他的生活成为了一种不需要说出口的习惯。所以他总是不假思索地穿上运动服出去跟她约会，想起站在喜欢精心打扮出门吃饭的她身边的一幕幕画面，他顿时有种迟来的不平衡感。 他记得mama当时说，就像排球需要穿专门的衣服一样，恋爱约会也需要特地换上相对的衣服，这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而是对待应该重视的事情应有的态度。 然后是爸爸，他带着钱包进来房间，给的数额比平时要大很多，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们即使结束了集训和夏令营会在东京多玩两天。平时的零花钱在乌野逛逛还行，在东京实在是不够看。爸爸告诉他旅游和逛街本质上是两种层面的行为，表面看起来好像都是一样的吃吃喝喝，开开心心，但其实脱离熟悉环境单独两个人在外面相处是要比约会看起来更加正式的关系发展。他应该要意识到，旅游其实是婚姻的前身折射。 他觉得爸爸说得太夸张，完全没有当回事。 可是看见藤井桃从家门口走出来的瞬间，他毫无缘由地想到了她穿着白无垢走出家门跟着他离开的画面。爸爸那句[旅游就是婚姻的前身]一下子，给他当头一棒。 婚姻和生活，这样沉重的概念陡然压到了他身上。 让他不由自主的审视起自己。 “你……不觉得我跟你约会的时候穿衣服很随便吗？” 藤井桃一脸纳闷，“不是跟平时一样吗？” “就是因为跟平时一样，才显得很随便。” “啊？” 她一脸困惑，泽村大地自己脑子里其实也是一团糟，根本说不明白，“就是……你约会总是特地换上漂亮的衣服，我反而一点心思都没花在衣服上，你不会觉得这很敷衍吗？” 话听完，藤井桃表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声，还很大声。 “所以你是在担心我嫌弃你穿得不好看吗？” 他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挠了挠脸，“也可以这么说。” “大地，我讨厌什么，不喜欢什么，从来没跟你撒过谎，”这是实话，她讨厌生病，讨厌运动，讨厌错过考试，讨厌搞砸了原本可以做好的事情，讨厌自己的生活因为出生带来的疾病而总是无法和别人一样尽情享受喜欢的美食，每一件事泽村大地都知道，“为什么你会觉得，约会的时候我会放弃自己的原则，宽容我不喜欢的事情。” “可是你精心打扮的时候，不会希望对方也跟你一样重视这件事吗？” “诶？”藤井桃挑了一下眉毛，不由自主的。 泽村大地当即看明白，这是她心虚的意思。 “诶？”他盯着她逐渐勉强的笑容，大胆质问，“这个[诶]是什么意思？” “……打扮，其实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对食物的重视啦。” 泽村大地逼近她，拖着声音问：“食物？” “我觉得，享受美味的食物的时候难道应该出于尊重，穿得用心一些嘛。” “所以那些漂亮的衣服什么的，其实完全跟我没有关系。”泽村大地顿时不心虚了，甚至还有点不爽。 “也不能这么说。” “所以是我自作多情啦，原来那些衣服都不是因为我穿的。” “也有你的因素在啦。” “这个[也]更伤人。”泽村大地酸溜溜地说，大步一跨就往前了两步。 两人刚错开一丁点距离，藤井桃就毫不犹豫地跑过去抱住他手臂，拖住了他的脚步，一边拖着，一边嚷嚷，“不公平，我都没有要求你为了我穿成男明星那样跟我吃饭。” “是啦，我又不是男明星，更加不是你碗里的菜，穿成什么样子都不重要啦。”泽村大地拉长了声音阴阳怪气，不过还是放慢了脚步，手臂用了巧劲，带着她往前走。 藤井桃察觉到他手臂上了力气后，也索性懒得用多少力气，就像平时他们跑步那样，跑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力气，只能拖着他往前慢慢吞吞地挪。这会儿她还有力气，于是抓着他的手甩他的手臂，“对啊，穿成什么样都不重要，因为我喜欢大地你本来的样子嘛。” 猝不及防一个直球砸得他一噎。 泽村大地的一丁点沉默，在寂静的夜晚和独处的街道上变得有些响亮。藤井桃笑嘻嘻地靠过去，从他手臂旁边探出头，去偷看他的脸，“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大地。” “才……才没有。” “是啊是啊，没有啊。” 藤井桃露出一副[你看我信不信你的鬼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