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经典小说 - 天下谋妆(古言NP)在线阅读 - 第三百七十四章 这次是真话

第三百七十四章 这次是真话

    

第三百七十四章 这次是真话



    房中灯火幽暗,弥漫着女子沐浴过后的淡淡馨

    香,在她开门时拂面而来。

    裴凌以得胜者之姿冷冷瞥了星连一眼,跨步进

    屋,径直走到桌旁扯了把圈椅坐下。

    身后传来阖门声,那女子从他身旁走过,拿起烛

    剪剪掉烛灯里的一截灯芯,火苗晃着晃着便长高

    了,屋里也跟着明亮几分。

    暖烛微光下,她半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身

    上那件不太合身的素白中衣将她凸显得清瘦怜

    弱,又风情婀娜。

    裴凌终于觉出哪里不对了。

    她方才就以这副模样同那道士独处的?

    两道剑眉顿拧做一团。

    虽说那仙云山讲究个无情寡欲,可说到底天下的

    男人都一般黑,又不是去了根的阉人,就连六根

    清净几十年的老和尚都有忍不住贪色破戒的,何

    况一个年纪轻轻的小道士。

    “你先说吧,想同我说什麽?”

    低柔的声音打断裴凌脑中芜杂,他抬眼看向她。

    她并没有过来坐,而是站在烛火旁,对他噙着温和的笑。

    明明才离他几步遠而已,触手可得,可不知为何,他却连呼吸都屏住了,总觉得她变成了浮光泡影,轻灵又脆弱,说不定哪下他呼吸重了,就会将她的影子吹散。

    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你呢?你想同我说什麽?”裴凌问。

    她没有与他谦让,撇眼看向墙上一副中规中矩的画作,应了他所预料的与他说道:“我哥哥来信了,让我尽快去嘉庆关,我准备明日就走。”

    裴凌耳中嗡了一声,片刻后才重新听到冷风呼呼吹响窗子的动静。

    他勾起单边唇角,点点头道:“不错,言家总算有一个敢出来担事的,既然你大哥肯保你,那确实轮不到我这个毫无瓜葛的人来庇着。”

    他话音微顿,没有等到她对“毫无瓜葛”那几个字做出否认,心底不禁涌上一阵失落,面上却痞里痞气靠在椅子里翘起腿,用手指轻点椅手,故作洒脱道:“也好,去嘉庆关避避风头,只要你大哥有本事斩杀麟王立功,那他向皇上给你讨个赦免也就不是什麽难事,等你以后回了盛京——”

    言清漓知道他误解了,打断道:“我没有改变主意,我也不会再回盛京。”

    裴凌怔愣,待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后,眸子里立即蕴出怒意,“蹭”地站起来:“不是,我说你是不是叫驴给踢傻了?”

    见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半步,他心口一滞,又恨恨地坐了回去,尽力压着火气道:“原先我以为你被言家所弃,这才魔障了,非要同陆青时那厮去追随乱臣贼子……你不愿同我走也就罢了,可你大哥都出面了,你怎还要去犯蠢?”

    言清漓理解裴凌的不理解,她在他的眼底看到了隐藏在怒火之下的nongnong关切。

    她几度生出“不如就给他个明白”这种念头,可话到嘴边又每每都及时清醒。

    难不成要让他知道:我就是你小叔曾经那位旧人楚清,我是因你们裴家而惹祸上身的,最后落得个满门惨死,我是死而复生回来向你们裴家讨债的,向你们所效忠的皇帝与皇太后来报血海深仇的?

    指甲扎进rou里,言清漓垂下眸:“琅姨临终前将青时托付于我,我无法弃他不顾,但我也并非全是为了他,我还有一个不能言说的苦衷。”

    像是为了给自己定心,她笃定道:“至于这个苦衷……哥哥懂我,他也会支持我。”

    “不能言说的苦衷……”裴凌轻笑:“你大哥知道?”

    “……”

    “陆青时知道?”

    “……”

    “那仙云山的臭道士也知道?”

    一句比一句咬牙切齿。

    见她垂眸不语,裴凌心凉得透透的,嘲意满满道:“看来你这不能言说的苦衷,怕是只对我不能言说。”

    言清漓无言以对,眼皮颤了颤,轻道:“抱歉。”

    抱歉?

    若说蠢,他才最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竟然还有所期待。

    一个时辰前他们还亲密无间,做着无比荒唐的情事,他能感受到她的身心都在热烈回应,他还以为经此之后她对他至少也能与陆眉齐平了,可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对她来说就是个信不过的外人。

    哪怕他剖心掏肺,她的心里也始终对他筑起一道跨越不了的高墙。

    真不知他裴凌到底做了什麽恶事令她生畏,让她对他如此设防。

    他在心底喟叹一声,神情转冷:“罢了,正如你们所言,你我早已和离,你说什麽做什么何去何从都与我没有干系,既然决定好了,那我明早就让人送你们出城。”-

    昨儿后半夜开始飘雪,清晨的铜流县主街空寂无人,马车轱辘吱悠悠碾过,在地上那层光洁的白毯上留下遠去的辙痕。

    到了城门口,星连勒马停下,刘刚与王甲打马上前命人打开城门,陆眉朝窗外看了看,随后转向坐在对面眼底挂着黛青的女子,将走神儿的她给唤醒:“清儿,莺歌与温兄来送行了。”

    马车上的三名青年男女昨夜都怀着不同的心思各自未眠。

    陆眉回了五峰巷收整行装。

    星连也是有干净暖和的屋子不住,似是怕谁趁夜回来欺负她,运着功在房顶上挑了个平坦的地儿守了一夜。

    屋顶之下,房中的光亮也是直至东方渐白才熄。

    陆眉打开车门,言清漓戴上兜帽,扶着星连的手下了车,亲昵自然的举动惹得身后的王甲与刘刚皱眉对视一眼,还没两人暗暗交换想法,那边莺歌在温成的搀扶下就已匆匆上前:“言姑娘。”

    小妇人眼里泪光盈盈的,万般不舍:“妾与阿成还没同你道谢,真是多谢你。”

    与言清漓一起被抓那日,莺歌起先怕得不行,结果在县守府里不仅没吃到苦头,反还有医者来给她看诊,好吃好喝的住了不到两日就被放走了。同时,她的夫君温成也得了无罪文书。

    他们夫妻原还以为是公子从中运作,谁知昨夜公子回来苦笑说,都是托了言姑娘的福,那位裴将军与她是交情很深的旧识,若非看在她的面子上,还不一定会这么顺利。

    言清漓先去掐了莺歌的脉,脉象搏动流利,并无大碍,遂放心。

    她摇摇头:“哪里的话,承你与温公子搭救在先,要谢也该是我谢你们。”说着,她就向莺歌夫妇屈身施了一礼。

    刘刚在旁好心提醒:“言姑娘,积雪深了就不好走了,早些启程吧。”

    王甲恨不得给刘刚这个没眼力见的一脚。

    这狗日的平日自诩心细,察言观色那叫一个溜,关键时刻居然发蒙,王甲立即插嘴骂:“你催个屁的催!又不差这一会儿。”

    言清漓笑了笑,转头同莺歌又说了几句才叮嘱道:“阿烟姑娘不宜在外过久,早些回吧,以免受了风寒,还有,雪湿路滑,回去时你们千万要行慢些。”

    等陆眉与温成也简短话别后,言清漓才回头凝望向长街。

    地上的车辙与蹄印已经变得浅淡模糊,整座城依然在沉睡。

    她将睫毛上的落雪眨掉,转身上车。

    结果脚刚踩上踏凳,身后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与熟悉的喝马声,将这清早的宁静打破。

    众人纷纷回头去看,只见巷子里疾驰出几匹马,为首的是一匹高头黑马,马腹上挂着箭袋,马背上的男子一身黑蓝相间的劲装,外覆墨氅。

    近了,才看清那人眼底布满红丝,耳尖冻得通红,手上还有伤,血已凝固,衣袍上也破了两道口子。

    他勒马停在言清漓他们的马车前,将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抛给了她。

    星连眼疾手快,在她将要被那团东西兜头罩住时帮她拿稳了。

    是一件极其漂亮的雪狼毛斗篷,单是捧在手里,就已经觉得份外暖和了。

    听说嘉庆关正是滴水凝冰的时节,冷得令人难以想象,裴凌是知道她怕冷的,可眼下这饥寒交迫的日子,要多难才能连夜猎到一头雪狼,还要不伤皮毛,再做成一件挡风御寒的斗篷。

    言清漓抬头看向那人,那人却面无表情,冷硬地避开她的目光,还丢下扎人心的话语:“你们既执意投敵,那么下次再见面,我与尔等是敌非友,他日若有缘于战场上同麟王叛党大军相遇,便各凭本事吧,别指望本将会念旧情。”

    言清漓猛地心颤。

    星连离她最近,即便没碰到她也能察觉到她的身体骤然僵硬,他瞧瞧她,又瞧瞧马背上的男人。

    陆眉则敛了神色,朝裴凌拱手:“人各有志,应该的,燕召兄,后会有期。”

    说罢,他轻轻扯了扯那低头发呆的女子,温声道:“清儿,走了。”

    狠话是撂了,可心里并没有多畅快。

    裴凌忍不住又望向她抱着斗篷慢吞吞爬上车的背影,喉咙酸涩不已。

    可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头看他的时候,她却突然将手中斗篷放在了那小道士的手中,转身提裙朝他跑了回来。

    靴子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响,她头上的兜帽落了。

    他的心登时跳到了嗓子眼儿,目光牢牢黏在了她身上,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已经出窍下马去迎她了,可他的眼睛却依然在马背上俯视着跑到他马下的人儿。

    “还有何事?”他听到自己用冷漠到刻意的语气问她。

    她微垂着头,嘴唇轻轻动了动,声如蚊吟。

    骏马喷着白霜热气,不耐地动了动蹄子,裴凌扯紧缰绳,想听清她在说什麽,不由自主就朝她俯低了身子。

    就在这时,她忽然踮起脚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得更低,仰头印在了他唇上。

    后面,陆眉瞳孔震散,星连神情发愣,刘刚与王甲还有莺歌等人皆惊愕地张大了眼,更别提还有那些偷偷觑着他们这边的城门守兵,下巴都快掉了。

    清晨飞雪中,那妇人装扮的女子在众目睽睽下吻了他们的主帅,唇瓣轻贴着唇瓣,好似有雪花落在他们嘴角轻轻融化了。

    裴凌甚至都没来得及完全合上眼,眼睛就已被冻住,他看着她不断颤抖的睫毛,心里赌气似的连夜对她造起来的那一面面高墙,同她心里那面相比,简直脆得如同渣土,嘭嘭嘭地接二连三坍塌了。

    她的吻明明只有一瞬,可他觉得过了地久天长。

    唇瓣分开那一瞬间,他听到她轻轻在他耳边说:“没有任何人值得你舍身卖命,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有事,这次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