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独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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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 是寒赋煞费苦心,从西凉带回来献给仇红的“诚意”。 仇红从前猜不透阿云的身份。 眼下却也豁然,瞬间便洞悉了阿云真实的来处。若她没猜错,阿云便是传言中祝氏王那位死于时疫,英年早逝的长子祝云破了。 传言中祝云破并非祝氏王的亲子,只是祝氏王迎娶新妇后,过继到膝下的长子,因其品性端正,才干出众,虽与祝氏王并无亲缘,却受其宠爱至深,父子之间情谊浓厚,就是亲生子也无可比。 因此,祝云破死于时疫魂归九天之后,祝氏王心中悲痛,一连半月避人不见,甚至连西凉王的召见都一而再再而叁推拒,甚至主张祝氏军从与后梁对峙的前线撤下,休战火以为祝云破灵魂祈福。 仇红越查证,脑子便越乱。她实在想不通,寒赋这样大费周章,偷渡祝氏王的长子到自己身边,究竟打着什么算盘,又有什么计谋。 她真是愈发猜不透寒赋的心思了。 也愈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今日常朝之后,她本想找寒赋说个清楚,却不想此人压根没来上朝,也没想到,本该驻守青州的林无隅在听闻杨家下狱,杨知微被充作奴籍的消息之后,竟公然违抗圣意即刻返京。不仅要返京,他甚至在听闻噩耗后的片刻之内,便一纸诉状报上了刑部,要替杨知微喊冤。 仇红前脚方回了将军府,后脚便听闻,本要重回华清宫休养的梁帝,行轿途中得知林无隅不仅不感激鄱鳎反而驳斥主张,违抗圣令,甚至已经启程返京的消息,当即龙颜大怒,气血瘀滞狂咳不止,唇齿之间竟渗出血来&65533; “好。”梁帝咳完一场,心肺中的辛辣之气逼得他眼尾血红,“朕替他着想,他反而倒成了那个因小失大,拎不清的混账。” “陛下息怒。”吴守忠惦记龙体,“林大人无非关心则乱,罪人杨氏是林大人的发妻,且成婚之后一直对林大人忠贞不二,林大人如此心慌,自然情有可原。依奴才看,这正是林大人心思单纯,为人纯粹的印证。陛下应该高兴才是,怎可因此气坏身体?” “什么为人纯粹?”梁帝却不买吴守忠的账,“朕从前看他玲珑心思,万事妥帖,怎么一旦耽于男女私情,整个人就愈发显得蠢笨起来,如今连朕的心思都体察不了了。当庭违抗圣意,他还知不知道他是朕的礼部尚书?” 吴守忠见状,忙顺台阶道:“那可要叫裴小将军出马,将林大人拦了去,在此事完结前,不许他回京?” “呵,他林无隅既铁了心要回,朕何必阻拦。就让他回!”梁帝摁了摁眉心,“等他回京,不是要替他的发妻喊冤么,刑部大牢外头有的是空处,就让他待在那儿,哪儿也不许去,待案子结清,看他究竟还有何话说。” 半个时辰后,吴守忠便带着口谕去寻裴照川,令他带着百名千牛卫于城门把守,一旦林无隅回京,无需禀报,只需当场将人送往刑部大牢即可。 裴照川受命,因着仇红的缘故,很是为难,却也不敢违抗圣令,只在出发前打发了小卒去将军府传信。 几乎是前脚他们刚到城门,后脚仇红便得知了这噩耗。 而坏消息接踵而至,紧接着而来的,竟是杨知微被去除良籍,充入青楼做妓的悲讯。 仇红再坐不住了,城门那头,她自知拦不住林无隅,更劝不了皇帝,只能拜托裴照川能拖则拖。而她自己,则要赶在杨知微被送入勾栏之前见她一面,至少能保她一时是一时。 天阴得极快,仇红驾着烈风一路驰行,赶到刑部大牢时却仍晚来了一步,押送杨知微的车马已经出了皇城,仇红想得知杨知微的具体下落,却只被告知四个字——“无可奉告”。 仇红没工夫与他们较劲,时不等人,她没时间耗费,刑部的人无可奉告,她便只能去找傅晚晴打听消息。 来不及休整,仇红快马加鞭赶去大理寺,路中却与来刑部做事的傅晚晴撞了个正着。 “将军。” “傅晚晴。” 仇红勒马,开门见山,“杨知微被押去了何处。” 傅晚晴一怔,“将军此事怕是不好提前透露于将军。” 仇红反问,“有什么不好透露的,朝廷都敢把一个好好的女子送到青楼去,你还怕提前同我透露?” 傅晚晴摇头,“却不是朝廷所为。太子主理此事,是发了仁心的,罪人杨氏最差也不过发配到醉音阁做官伶,但罪人杨氏一听闻林尚书为了她冒犯圣颜,便要求刑部快些将她转移,甚至自愿要入平康坊的勾栏瓦肆。” 仇红心口一下便疼起来,“她被送去了平康坊?” “卑职已不能透露更多。”傅晚晴冲她拱了拱手,“职责所在,还请大人宽恕。” 仇红知她苦衷,对傅晚晴还愿意向她透露这些表达感激过后,便迅速骑着烈风马不停蹄地赶往平康坊。 天已完全黑了,平康坊内却灯火如昼,方一入坊,仇红就被铺面的胭脂水粉掠去了鼻息,入目琳琅一片,女子香袖轻纱袅动,丝竹声缠绵不绝,一整个颠倒乾坤的金玉荒唐。 仇红眼花缭乱。 平康坊内香铺酒肆鳞次栉比,秦楼楚馆更是数不胜数,杨知微被送去了哪儿,她毫无头绪,只能硬生生一家又一家地找。 为了掩人耳目,仇红换上了男子打扮,将烈风交由马夫后,便从南到北,挨家挨户地寻。 这是最蠢笨的方法,却也是唯一能令仇红安下心来的方法。 半个时辰后,仇红已走遍了平康坊内半数的青楼,却一点没瞧见杨知微的影子。膝盖已隐隐地发疼,仇红却不敢慢下来,生怕如今懈下半分气力,杨知微便要被眼前的龙潭虎xue吞了去。 想着,仇红便来不及休息,转身向前曲的方向而去。前曲楚馆多为世代名妓,仇红之前一直没去那里找,是想着杨知微如今身份特殊,贸然将她送往前曲,于朝廷没有任何益处,但眼下只有前曲所在她没有去找寻过,只能试上一试。 长巷内人影攒动,仇红尽量避免着与人相撞,但还是不免被人触碰到身体,就在擦肩的一瞬,一道少女甜柔的嗓音猝不及防往她耳边留了一句:“将军若要寻人,今夜摘星阁,或许是个好去处。” 仇红下意识转身去寻这声音的主人,回头却只见人流不息,没有一点线索。 摘星阁。 仇红闭了闭眼,五指无意识地攒成拳。 怎么偏偏是摘星阁。 宋池砚下葬后的足月,仇红便成了平康坊的常客。 寻醉、买欢,昼夜晨昏撕裂成两半。 仇红靠这些东西勉强撑着自己活下去。 在失去宋池砚之前,她竟不晓得自己脆弱到这地步。 平康坊摘星阁,她曾光临过无数次,多时独自一个人喝酒,冷眼看着这楚馆之中痴男怨女,红香绿袖。情毒发作的时候,便挑选些看得入眼的,模样清俊的小倌厮混,在皮rou之乐里,杀掉自己五内之中沸腾的苦和痛。 皇帝的病榻前,批驳仇红的奏本飞如白雪。 却一封也未曾得到回音。 久而久之,朝臣们将仇红的“疯”视作了“常”。 久而久之,仇红也将摘星阁,视作了她的葬身之地。 但仇红终究是仇红,就算真的心死了,也没法一辈子低头,真的沉沦于宿命。 什么时候不再去摘星阁的,大抵她也想不清了,大概就是有一日清晨醒来,吃过李叔亲手做的早膳,遛过烈风,在校武场酣畅淋漓地练过剑法后,她忽然觉得眼下的一切都好,好像日子也没有那么难熬,摘星阁她便不再去了。 清醒的那一日,她趁着天色正好,去了一趟望山恒昌馆。 自宋池砚下葬之后,她还一次都未曾来过这里,拜一拜宋池砚的墓。 这对她来说真是难事,但好在她做到了。宋池砚的墓碑没有姓名,自然也就没有供台,仇红便也正好两手空空,心安理得地躺在他坟冢前头的草地上晒太阳,直到日色西沉。 离开前,她对宋池砚保证。 “以后不会再去摘星阁了。” “以后也不会再来恒昌馆了。” “小十一,你便干净地离去,什么也不要记得。” “是我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