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闻美人香
门外声响渐无,当房内彻底恢复宁静时,苏瑾已倦得睡了过去。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苏瑾迷迷糊糊感到身上袭来重力,颈边也泛起了痒。出于本能反应,苏瑾伸手推开了附在颈边的异物。指尖平滑的触感让苏瑾介于半梦半醒之间那种迷糊感消散开来,她将指自然而然地挪走,归位到床面。身上的重力忽而减轻了许多,苏瑾意识到先前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不由心口也松了松。一卷长发被绕,虽眼睛闭着看不见,但苏瑾靠着敏锐的感官猜测出了身旁人的动作。他在把玩自己的头发。许是心情还不错,甚至还将发尾移向了鼻尖。苏瑾想,自己这具身子的体香,大概是入了他的眼,毕竟以往,可没见他待上这样久。头皮陡然传来撕扯般的疼痛,苏瑾不由收回自己先前的判断。胸口憋闷得厉害,但面上却只敢将眉稍稍聚拢一点,隐忍的苏瑾将发泄的渠道放在了牙关,她默然地咬着牙,静待楚言玩弄心散。发丝崩断后,苏瑾听到了楚言一声低笑。很轻的笑声,带着点嘲弄,偏偏尾音撩人得紧。苏瑾不必看,也能在脑海里勾勒出楚言这笑在面上的光景如何。唇角些微上扬,使得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眉峰向内聚拢,眼里则泛着漫不经心。他惯是这样笑的。“醒了?”苏瑾听着这问,犹疑了起来,她摸不透自己该继续装睡还是直接承认。楚言不耐烦等苏瑾回复,径自起身,一甩袖,便从房内走了出去。左右他今日的需求已经得到满足,加上这女子还算乖巧,心情不错的楚言表示,他不计较她装睡了。待楚言走后,苏瑾便从床上下来了,她走到梳妆台前,打量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糟心的事,苏瑾狠狠地将镜面翻转了过去,这模样,倒像是厌了自己这面皮似的。既已没了睡意,苏瑾索性干起了自己平生最爱的事:作画。将画纸摆好后,苏瑾先是静思了一会,接着才开始动笔。她画了许久,亦画了许多幅,无奈的是,没一副是她所满意的。天光渐白,苏瑾不甘地将画作悉数收起藏在了床角,继而回到床面又用被子将自己捂了个死紧。苏瑾在床上躺了一会后又重新坐了起来,原因无他,她需要给画找个更好的藏匿之处。此时因画而忙里忙外的苏瑾并不知道,自己的画中人,楚言,正在地下室里摆玩着他的玩偶。“主子今日心情挺好的样子,看来那美人确实得主子心。”“又嗑瓜子?你这臭丫头,把主子这里弄脏了咋整?”柳佳懒得去管自己碎碎念的兄长,直凑到楚言后方不远处,问楚言,“主子欢喜那美人,是也不是?”楚言觑了一眼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嗑瓜子的小丫鬟,“还好。”柳佳把新整出的瓜子壳收好,心道,能得主子一个“好”字,那还真是不错了。“模样美极,就是蠢了些。”“啊?”楚言回想了下昨夜的场景,复又道,“不怕痒不怕疼,嗤,装得也是好极。”不怕痒不怕疼?柳佳噎了一下,对自家主子性子的捉摸不定很是无语。府里上一个被剥皮的美人就是因着耐不住痒而遭了嫌弃,柳佳本以为楚言是不喜旁人这般,但听楚言方才那语气,怎么还起了趣味似的?大概是因着那女子皮相比不过如今这位吧,柳佳这般想道。说起来府里上一位美人是存活时间最短的了,来府一夜,便没了性命。楚言有个癖好,爱闻美人体香,为免去无谓的烦扰,他向来是夜里待人睡了才会去闻上几番。当时,他正倾身往床上美人颈边探去时,发带不知怎的散了,墨发悉数垂在了美人身上。这美人是个怕痒的,先是推着楚言继而又兀自挠痒。楚言看着自己的头发被人蹂躏得不成形,心里已是恼怒不已,不料这人突然睁开了眼,继而挥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房内响起后,楚言忽而笑了出声,他唤过门外的亲卫柳明泉,着他将这碍眼的美人处置。“不,不要公子,公子我知错了,求求你,求你放我一命”楚言抬起跪在地面女子的下巴,柔声问她,“你很怕痒么?”泣不成声的娇弱美人望着面前人脸上的温软笑痕,心里忽的宽松下来,于是轻轻点了点头,“怕,所以公子”美人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她惊惧地看着楚言脸上浮现的不耐与阴戾,接着又听他道,“巧了,我最讨厌人这般了。”“明泉,还不把她带下去?哭兮兮的,一派畏缩样,真是浪费了这具面皮,也不知这恶心的样,我之前是怎么看中继而带过来的。”恶心。听到这字眼,美人仿若难以置信一般,直挺挺地晕在了地面。也不知这是气的,还是怕的。带下去的美人往往下场就是,被剥皮,继而制玩偶。但这也不是什么美人都有这个荣幸可以被制玩偶的,凡被楚言说了恶心的美人,剥下来的皮,无一不是喂了后山的狼狗。从回忆中收回思绪的柳佳,看着已经一脚迈在门槛的楚言,不由连忙追赶上去,“主子你等等我啊,别,别把我锁这啦!”【3】异乎寻常的了解在楚府里来往过的美人极多,但至今没有一个能够待得长久,也正因此,府上诸人对于苏瑾的到来,都颇不以为然。不过饶是在楚府见惯了美人,她们也不由对苏瑾的外貌发出感叹。这是个比以往的美人都要美上许多的,然这性子,瞅着也是比以往的美人都要不同。被掳进府,既不问日后如何,更不在意前尘,再者就是,她竟窝在被褥里不肯见光,连送来的饭食也不曾动用。“你们说,她这是要闹绝食呢?还是?”“呵,什么绝食啊,人家仙女是喝朝露的,哪看得上咱们这饭菜。”“难怪身材这么苗条呢,可是不吃饭,真的不会有事么?咱要不要告诉柳佳jiejie一声啊?对了对了,你们看到没?她好白啊。我觉得,我找到了成为美人的路子了,就是不晒阳光少吃饭,对不对?!”几个丫鬟本是叽叽喳喳的嚷作一团,但此刻都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阿奴你想成为美人想疯了吧?”“你们几个,都挤在门口干啥呢?”“柳佳jiejie好!”听到柳佳的问话,一行人连忙行礼问好柳佳挥了挥手,示意她们离去,接着便往苏瑾房里走。她一进门,便看到桌边搁着丝毫未动的饭菜,当下眉头不由蹙了起来。“姑娘是不爱吃这些,还是?”苏瑾掀开被子一角,看到外面已挂起了弯月,方才直起身子下床。“我白日里向来没胃口,只晚上才会用些,你别介意,我没有绝食的念头,也不会作乱。”柳佳先是将房间内烛火点亮,再向苏瑾表明来意,“那我就放心了,既姑娘你晚间才会吃饭,那不如同主子一块吧?嗯,我这回来其实就是邀姑娘吃饭的,嘿嘿。”苏瑾心里明白,事实肯定不是柳佳说的这般,楚言对她的吩咐,怕是唤她来伺候他的。“现在就走么?”“那当然啦!主子可等着姑娘的呢。”苏瑾听了这话,面上虽没啥表情,但手却不自觉地揪紧了袖子。柳佳看到苏瑾这动作,本想劝她一声用不着紧张,主子对她印象还不错,不会为难的,只是想到以前由于伺候楚言用饭而折损的几个美人,柳佳这劝慰的话又说不出口了。到了楚言房中后,苏瑾便看到他高坐其上,神情慵懒,显而易见是等着自己来伺候。“主子,人来啦。”楚言“嗯”了一声,接着又微微抬起了下巴,苏瑾见状,便拿起他面前的空碗前去盛饭。盛饭时只盛表层那一波米粒是楚言一贯的作风,苏瑾将饭盛好,又用瓢压了压米粒,接着才递至楚言跟前。夹菜时,苏瑾一见楚言眼睛往哪瞟,便知道他要吃什么。楚言用菜格外骄纵,他喜欢用胡萝卜煲的汤,但他喝那汤却不肯碰胡萝卜;吃白菜时专捡着叶心吃,还得是最鲜嫩的那块他才要;茄子得去皮才肯吃;鸡蛋要加葱花,因为他觉得这样香,但偏偏他吃前又要把葱花挑出来;木瓜西红柿红枣一类的,生吃可,弄熟了,他便尝也不肯尝一边在脑海里回顾楚言的喜好一边尽责伺候的苏瑾不知道,此时柳氏兄妹正接受着楚言时不时的眼神问候。苏瑾将楚言伺候得太周到了,周到得让楚言怀疑起自己身边人出卖了他的情报给她。感觉到投递在身上的目光越来越火辣,苏瑾不由停下了筷子,抬眸望向楚言,她的眼神很纯粹,像是在问楚言,可是吃好了?还用吃么?一派半点不因楚言打量而慌张的模样。“行了,你下去吧。”苏瑾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朝楚言福了下身子,接着便要往外走。楚言的视线在餐桌上逗留了一会,食指扣了扣桌面,在苏瑾跨出门槛前唤住了她,问,“会下棋么?”“会一些。”一些?那就是不精通了。楚言用手撑着脑袋,着柳明泉把自己方从宫里得来的棋盘递给苏瑾,“会一些就好,这棋盘就放你那儿了,待我得空了会去寻你下棋的。”苏瑾怔怔地接过这棋盘,心里倒是纳罕道:楚言何时迷上下棋了?【4】诡异的女人苏瑾不知道的是,其实楚言以前就是爱下棋的,但他已很久找不到愿陪他且能陪他下棋的人了。朝堂上陪他下棋的官员,或迎合或惧怕,皆会故意输给他,而与天子下棋时,他又盘盘皆输,如此这般下来,也就没了下棋的兴致。眼下碰到一个对自己莫名了解的人,楚言不由想试试她的深浅。然这一试探,却让楚言迷上了与苏瑾下棋的滋味。连续多日与苏瑾晚间下棋后,楚言终于分了丝心力在下棋之外,思及丫鬟们私底下探讨的关于苏瑾的癖好,楚言不由问出一句,“你白日里不出门,都在干什么?”苏瑾落子的手一顿,继而笑道,“还能干什么,就,睡觉嘛。”“所以,因为一直睡着,就不吃饭了?”这是怎么回事?楚言居然关注起自己这些了?苏瑾不自觉地将手握成拳,这一分神,再落子时就摆错了位置。子落,棋局胜负昭然若揭。对面人突然沉下的面孔让苏瑾不由暗道:糟了。“苏瑾,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平生最恨欺骗?”苏瑾不语,接着便被楚言捏住了下巴,他逼近她,冷言道,“一直掩埋实力让棋?谁给你的胆子?”楚言复又望了眼棋盘,忽的收回手背过了身,“你棋艺甚高,小心翼翼装得与我旗鼓相当,还自然而然地输给我,所求为何?”苏瑾听到这话,心里倒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楚言的性子实在太反复,也太难以捉摸,她苦心迎合多时,一着不慎,还是让他寻了错处。“所求什么?求你一个高兴。”面前人肩膀忽的抽动起来,苏瑾不知楚言这是怎么了,不安地凑上前去,却看到他像是听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天大笑话一般,正笑得不可自抑,偏偏又硬憋着,故使肩膀抽动得厉害。“你知道么?从前有个人,也像你这般。”“那是,谁?”“我姐。”苏瑾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可是为什么从来没见她?”“因为,我杀了她啊。我把她的皮剥了,附在玩偶上,骨头也搞碎了洒在泥里”面前男子笑意浅淡,浮在唇畔上,他嘴里吐着的话语让人心惊胆寒,偏那眼神,叫人看着觉得伤悲。苏瑾被楚言这模样所诱,本能地攀附了他的腰,柔声劝慰,“阿言其实很难过吧?”楚言闻言,失神了那么一会儿,但很快他就把苏瑾挥退,面上的笑意陡然加深,唇角一翘,便是满室芳华。被楚言推得踉跄倒在地上的苏瑾,甫一抬头,便看到楚言这抹笑,她痴迷得手里也泛起了痒,恨不得现在就能拿起画笔留存下这幅笑。楚言看到苏瑾的眼神,眉头不由蹙了起来。他向来厌恶旁人盯着自己的皮囊看,可奇怪的是,苏瑾这样看,却没让他生出恶感。这个女人,很诡异。楚言这样断定。对着他的皮囊,她眼里满是纯粹的欣赏,不似旁人或倾慕或贪婪的渴求;听到他骇人的话语,居然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来心疼他;各种迎合自己的喜好,没有什么利益索求,却只有一句为他高兴楚言心里百转千回,最后竟只憋出一句干瘪的训斥,全然不似他往日的作风。“谁准你唤阿言的?滚你房里去!”这里,不就是我的房间吗?苏瑾在心里默默吐槽着,识相地没有将这话吐出来。楚言见苏瑾垂着头颅,但嘴角却扯了扯,一派对他无语的姿态,当下也回味过来,此处是他配给苏瑾的房间。气急的楚言愤然抽身离去,但当他回到自己房里时却后知后觉想到一件事,凭什么他要苏瑾滚,最后却是他自己滚出去了?真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