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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春天早已经过去了。他说:“这么些年——过得这样快,都八年了。”八年前她明媚鲜妍,而如今她也只添了安详娴静。他忽然说:“我知道有一家西餐馆子的榛子浆蛋糕好吃,我带你去吧。”静琬微含了一点笑意:“我已经不爱吃那个了。”他怅然地重复了一遍:“嗯,你已经不爱吃那个了……”雨声细碎地敲打在树木的枝叶间,轻微的声音,点点滴滴,依稀入耳。他今天穿着西式便服,仿佛八年前的翩翩少年,最后只是说:“我送你回去。”他亲自执了伞,送着她出来,侍卫们远远都跟上来,他却对司机说:“你下来。”司机怔了一下,他已经替静琬关好车门,自己却坐到前面,发动了车子。侍从室的当值主任温中熙吓了一跳,趋前几步:“总司令……”他回过头来,淡然道:“谁都不许跟来。”温中熙大惊失色,只来得及叫了声:“总司令……”慕容沣早已经将车调过头,驶出门外。雨又渐渐地下大起来,车窗上全是模糊的水痕,街景都似隔了毛玻璃,再看不分明。偶然听到汽车喇叭“呜”的一声,原来是有汽车被他们车子超过去。街上不少地方积着水,驶过时扬起哗哗的水浪,他有许多年没有开过汽车了,车子驶得又快,街口的交通灯他也没有留意,直直地闯了过去,交通警察一回头,正看见车影刷地已经闯过去,“嚯嚯”拼命吹起哨子来,他们的车早已经去得远了。一路上他都只是开车,静琬从后面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发线,他曾经开车载着她的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恍若已经隔世。隔着的不仅仅是八年,而是那些人,那些痛,那些伤,那些恸……冷了心,平了恨,终于是忘了,忘得可以淡淡地从容面对。车子在缓缓减速,码头已经到了,风雨渐大,码头上空无一人,只闻哗哗的雨声,粗白面筋似的雨抽打在地上,他将车驶上轮渡,整个渡船上只有他们这一部汽车,等了好久也不见开船,又过了半个多钟头,方才有个穿着雨衣、管事模样的人过来敲了敲车窗。他将车窗摇下来,疏疏的冷雨落在他的手臂上,寒冷的江风涌入车内,静琬不由打了个寒战,那人说:“风雨太大,我们停航了。”他并没有答话,随手将钱包取出来,就将百元的钞票抽了一沓出来,放在那人手上。那人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风势这样大,只怕会有翻船的危险。”慕容沣又往那钱上加了厚厚一沓,那人见竟然足足有数千元之巨,心下又惶恐又惊喜,拿着那钱去轮舱中与人商量了几句。片刻之后回来,已经是笑容满面,说:“我们马上就开船。”小火轮拉响了长长一声汽笛,缓缓离岸。江边繁华的城郭越去越远,四面皆是哗哗的雨声,江流湍急,船行得极慢,驶到江心时分,雨已经越下越大,十余步开外已经什么都瞧不见,只见无数的雨绳从天上而降,四周都是白茫茫的水,连近在咫尺的江面都看不清楚。他突然回过头来,她猝不及防,正正对上他的眼睛。四目相交,她再也避不开他的目光。他突然就那样从座椅间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肩。她不由自主地被他紧紧拽向前来,不等她反抗,他已经吻上她的唇。那些遥远而芬芳的记忆,如同洁白的香花,一朵朵绽开在往事里。她身上依稀还有茉莉的幽香。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挣开,他生了一种绝望的蛮力,只是不放手。她柔软的身躯抵在座椅的间隙里,他的手也卡住了不能动弹,她越挣扎他越用力。那些往昔的光华流转,一幕幕从眼前闪过,他忘了这么多年,他隔了这么多年,几乎以为终其一生,再没有勇气来面对她,可是她偏偏要回来。------------八年后乌池稚园(5)------------他如何能再次放手?那些温软的过往,那些曾有的缱绻,她是生在心间的伤,一旦碰触,便是无可救药的溃疡。她的玻璃翠耳环贴在他的颈间,一点微微的凉意,这点凉意一直沁到心底深处去,然后从那里翻出绝望。他再不能够承荷这样的痛楚。她终于安静下来,她的手无力地攀在他的肘上,无论他怎样深切地缠绵,她的唇冰冷无丝毫暖意。他终于放开她。他只觉得天地之间,只剩了这白茫茫的水汽一样。天上泼倾着大雨,江面上腾起雾气,四面都只是苍茫一片。她的身躯在微微发抖,眼里只剩了茫然的冷漠,他慢慢地松开手,一分一分地松开,唇上还似乎留着她气息的余香,她离他这样近,触手可及。耳中轰隆隆,全是雨声。他缓缓地说:“静琬,我这一生,只求过你一次,可是你并没有答应我。我原以为这辈子再不会求人了,可是今天我最后再求你一次,离开程信之。”她凝视着他的双眼,他眼中已经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答应你,我爱信之,他是我的丈夫。”她声音很轻,但字字句句,说得十分清晰:“假若信之有任何意外,我绝不会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他转过脸去,看车窗外茫茫的雨幕,过了许久,他忽然微微地笑了:“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兰花娇弱,只怕在北地养不活。我这些年来试了许多次,终于养活了一株天丽,你想不想看看?”她淡然答:“我到美国之后总是过敏,听了医生的建议,家里早就不养任何花了。”他“嗯”了一声,只听呜咽一声长长的汽笛,在江面上传出老远,隐约的白色水雾里,已经可以见着灰色的岸影绰绰。哗哗的江水从船底流过,翻起滔滔的浪花与急旋的水涡。急湍的江流在风雨中如奔腾的怒马,一去不回。风卷着大雨,刷刷打在车窗玻璃上,无数的水痕降下去,又有更多的水痕淌下来。车身微微一震,他的身子也突然轻轻一震,像是从梦中醒来。这八年来,这样的梦无时无刻都在做着,可是等不及到天明,就会残忍地醒来。船上的管事走过来,依旧是满脸堆笑:“可算是靠了岸,刚才在江心里,船差点打转儿,真叫人捏了一把汗。”铁质的船板轧轧地降下去,码头上已经有黄包车夫在张望,指挥轮渡车辆的交通警察穿着雨衣,看到轮渡靠岸,连忙拾阶而下。那高高的无数级台阶,仿佛一直通到天上去。她说:“我自己上去。”永江这样深、这样急的湍流,隔开了江北江南,隔开了他的人生。是再也回不去了。他没有下车,连轮渡什么时候掉头都不知道,去时那样短暂,每分每秒都那样短暂,而返回,仿佛此生再也抵达不了。船一分一分地靠近了,他静静地望着码头上荷枪实弹的大队卫戍,全是何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