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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室里,四面都镶满了镜子,方在那两面镜子之间,看前影后影,忽然听到外面说:“六少回来了。”木莲手里还拿着一面小镜子,替她照着后面的发型,她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确实上上下下,一丝不苟处处妥帖了,方才走出去。慕容沣已经换过了衣裳,本来昨天穿的是大礼服,后来换的长衫也极华丽,今天穿了戎装,别有一种英挺的俊朗。她见他神色倦怠,有一种说不出的憔悴之色,不由问:“出了什么事吗?”慕容沣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就是昨天酒喝多了,直闹到快六点钟,我想还是不要进来吵醒你了,所以才在外面打了个盹。”程谨之微笑不语,慕容沣就说:“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呢?其实还可以睡一会儿。”程谨之说:“再过一会儿客人就要来了。”慕容沣虽然和她讲着话,但总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恰好这个时候门外人影一晃,紧接着似是舒东绪在外头咳嗽了一声。因为他不方便进来,程谨之知道定然是有事,果然慕容沣对她说:“我在楼下等你吃早饭。”匆匆忙忙就走出去了。程谨之心里疑惑,过了一会儿,很多的客人都到了,虽然有四太太帮着招呼,但她是正经的女主人,自然得要出面。程允之看她周旋在宾客间,众人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而谨之言笑晏晏,仪态稳重,他心里着实得意这门亲事。谨之应酬了旁人片刻,走过来叫了“大哥”,又问:“四哥呢?”程允之道:“他临时有点事情,过一会儿就来。”原来程信之一早就去看静琬了,甫一进门就听老妈子讲:“昨天夜里林小姐好像不舒服,我看她像是折腾了半宿都没有睡。”程信之闻言,心中不由一紧,走至卧室门前犹豫了一下,却听见静琬低低呻吟了一声,虽然声音很低,但听上去极痛苦。他心中担心,隔着帘子叫了声:“林小姐。”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低声说:“是程先生?麻烦在外面坐一坐,我就出来。”紧接着听到衣声窸窸窣窣,又过了一会儿,静琬才掀起帘子,慢慢走了出来。程信之见她衣饰整洁,可是神色苍白憔悴,唇上连半分血色也无。不由问:“林小姐是不舒服吗?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静琬走出来几乎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那身子微微发颤,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扶着桌子,说:“我就是……就是……受了些风寒……”一语未完,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去。程信之吃了一惊,连忙叫了那老妈子进来,帮忙将静琬搀扶回房间里去,方将静琬搀到床上躺下,忽听那老妈子失声道:“哎哟,血。”程信之低头一看,只见静琬那紫绒旗袍的下摆上,那血迹一直蜿蜒到脚踝上去。他虽然未曾结婚,可是常年居于国外,起码的医学常识都约略知道,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一瞬间脑海里竟是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子,他才对那老妈子说:“你守在这里,我去请医生。”他一走出来,上了自己的汽车,就对司机说:“去圣慈医院。”司机听他语气急迫,连声答应,连忙发动了车子向圣慈医院疾驰而去,心里只在纳闷,自家这位少爷向来从容,这两天行事竟然这样火急火燎,实在叫人罕异。那圣慈医院的院长斯蒂芬大夫原在乌池一间教会医院任职,从前一直与程家人来往密切。所以他一到医院找到斯蒂芬大夫,即刻就请他亲自出诊,连同护士一起,就坐了他的汽车,匆匆忙忙赶回去。谁知老远就看到那老妈子站在大门外,向着大路上焦急张望,程信之一下车就问:“你怎么在这里,不在里面照料病人?”那老妈子哭丧着脸说:“程先生,林小姐走了。”程信之脱口道:“什么?”那老妈子怕担干系,连忙说:“您走了不大一会儿,林小姐就醒了,醒过来之后马上就说要走,我怎么拦都拦不住她。我劝她等您回来再走,她像是横了心了,拿起衣裳就走了,我一直追出来怎么叫都叫不住……”程信之忧心如焚,道:“她现在……她现在病成那个样子,怎么能走掉?”可那老妈子毕竟不是自家下人,而且静琬这样倔强,却也是他未曾料到的。他素来就不会迁怒他人,何况这件事情,也怪自己一时忙乱,没有考虑周到。他站在那里,心绪烦乱,也说不上来担心还是旁的什么念头,只觉得心中百味陈杂,站在那里良久,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这么一耽搁,等程信之到大帅府时,已经差不多要开席了。今天招待的都是承军中的一些将领,那些人都是些领兵的武夫,逢到这样的场合,自然是无法无天地肆意闹酒,席间热闹非凡。程信之留意慕容沣,但见他虽然在这里陪客言笑,可是眼中隐有焦虑,舒东绪侍立在他身后,那神色似有些不自然。------------花团锦簇中的喜事(5)------------等到酒宴散后,有的客人去听戏,有的去听大鼓书,还有的人到后面去看电影。程信之看谨之换了衣服出来,招呼了一圈宾客,又到里面去招待几位亲友。他一心想要和谨之谈一谈,可是等到最后谨之出来,花厅里只有程家几位亲人,他满腹的话,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踌躇了一下,终于问:“露易莎,结婚快乐吗?”他们是开明家庭,兄妹间说话一向随意,大少奶奶笑道:“信之,哪有这样问一位新娘子的?”程允之在旁边,忍不住就“哧”地笑出声来。谨之本来落落大方,此时只是微笑,她今天一身浓艳的中式衣裳,喜气洋洋的直衬得脸颊上微有晕红,略显娇羞。程信之看到她这种样子,终究只是说:“谨之,你可就是大人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事事由着自己的性格。夫妻二人相处,要时时关切对方才好。”大少奶奶道:“咦,信之虽然没有结婚,可是讲起理论来,倒是头头是道。”旁人都笑起来,话题就又扯开了。今天慕容沣的三姐夫陶司令送了几部电影来,在后面礼堂里放映。程信之哪有心思看电影,只是在那里枯坐罢了,倒是坐在他旁边的惜之,咕咕唧唧不住跟他议论电影的情节,他只是随口答应着。忽然听人低低叫了声:“四少爷。”他回头一瞧,正是程允之的听差。他没有做声,起身跟着那听差走出去,穿过月洞门,后面是一幢西式的洋房,这里本来是专门给谨之招待女客用的,因为现在客人都在前面听戏看电影听书,所以这里反倒静悄悄的。这花厅也布置得十分漂亮,落地长窗全都垂着罗马式的窗帘,窗下摆满了温室培养出来的牡丹,娇嫩鲜艳。但见谨之立在那里,看着那牡丹,似乎正在出神,而程允之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茶,低头正轻轻吹着杯中热气。那听差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