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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愧,仿佛心事被人毫不留情一语点透,偏又无从解释,唯有深深垂首,声音蚊蚋一般:“我今日出府,见有百姓打渔,却被罚绢,没收器具。”成去非手底狼毫正舔墨池,不停手,也不说话,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有心晾她似的,琬宁不敢擅自多议,但这话听起来没头没脑,任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表达什么。恐怕就这么打住,又要引他冷眼。“可……”琬宁脑中纷乱,索性闭了眼,咬牙说下去:“那些人不是官家,却行官家之权,郊野之湖,乃自然造化,世家……”未出口的话到底被她咬紧了,继续说下去,便招他忌讳。坐上成去非遥遥投来一道目光,寒意迸散:“怎么不说了?我只道你迂腐幼稚,倒也学会看人眼色,世家?你还知道妄议世家僭越,看来没蠢倒无药可救。”他一下看透她顾虑为何,琬宁登时涨红了脸,彻底噤了声。她刚开口提及,他就已知道所为何事,江左乱象,这种事并不出奇,可由她之口,猝不及防就说到他心坎上去,实在让他意外。只是眼下,时候欠佳,这个她自然不懂,却也不枉费读这么些圣贤书,自有憨直之气,成去非以手支案,扬起下颚,道:“既没忍住吐出半句,姑且说完。”态度又矛盾起来,琬宁哪里还敢开口,手背还*辣痛着,一时蹙眉不语。成去非冷笑道:“也让我听听你读书人的明见,说吧,再不说,就是矫情了。”话里夹枪带棒,面上自然也不会和霁,琬宁无法,果真只补了半句:“不该与民争利。”“你抬起脸来,看着我。”成去非好半晌才对她道,红晕自琬宁脸颊散开,满面羞怯谨慎扬起了视线:因有些距离的缘故,只觉上头坐了具不容侵犯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像,没半分感情,只冷冷俯瞰众生。偏这像又于冷然中熠熠生辉——他面容上两道浓墨般的剑眉,斜斜飞入那光洁如月的双鬓间,是造化的眷顾,这般美。他亦明明那般年轻,却好似活了千年般久远。“多少该懂的人不懂,你……我小看阮姑娘了。”他说得平静,话中前后跳跃太大,却也不管琬宁如何想,徐徐起了身,走到她跟前,握住那只本因疼痛微微蜷缩的手,扬至眼前,垂首看着,分明感觉她身子直颤:“这双手,是用来读书立言的,不该轻易受伤。”说着着意留心放下,“回去吧,我让人给你送药膏。”隐隐的抽疼此刻仿佛不是来自手背,而是心间了。只此一句,琬宁脑中荒唐的念头更甚:大约可以守着这么一句过完余生罢,然而,他仍是那具像,自己永远也无法触摸到真实温度的一具像。出来时,正迎上赵器带着个粗实的汉子朝这边走,赵器见了她,赶忙见礼,那刘二哥便也学赵器的样子,目光却一直追着琬宁,赵器轻咳一声示意,刘二哥回神,感慨道:“府上人都跟画里的人一模一样!”他是市井粗人,说话直来直去,倒没什么不敬的心思,不过看到了有话藏不住罢了,赵器不跟他计较,尤其是司马门那一役,倘不是他忠心奋力护主,大公子才能平安无虞,脑中回闪当日情形,心潮又是一阵翻涌。到了橘园,成去非正兀自负手而立,就在那株橘树下,一侧有婢子正在奉茶,悄然放在了边上圆石桌上。赵器上前行礼,刘二哥一见着成去非,神情自然就恭谨了起来,也不敢四下乱看,跟着唤了声:“小人见过大公子。”成去非转过身,端起茶碗,轻轻划了划碗盖,漾去浮沫:“你不肯留禁卫军?”话题单刀直入,赵器便自觉退至一侧候着。刘二哥搓了搓手,闷声道:“小人想干回老本行。”“怎么,十全街上的百姓还记挂着你那身杀猪的本事?没有你不行?”成去非细品茶盅清味,口齿间尽是清香之气。刘二哥尴尬笑两声,硬着头皮道:“小人是个大老粗,大公子对小人有恩,小人能为大公子做的,不过拎剑砍人,如今大公子没什么危险了,小人想,还是走吧。”说罢,忽想起什么,一阵警觉,连连又道:“小人绝不会提同大公子有半点关系的事!”赵器听得心中一动,不禁朝成去非望了望,成去非慢慢放下茶碗,低笑一声:“整个江左都知道我阴养死士,你说与不说,并无区别,我向来赏罚分明,却也不肯强人所难,你真想走,我不留你。”刘二哥不想他答应得这般利索,再想起往日种种,忽“扑通”一声跪在他跟前,饶是这么壮实的汉子,震得青石板直响,赵器听着都觉得疼。“小人,小人不会在十全街杀猪了,小人会带着老娘meimei,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安定下来,待meimei嫁了人,给老娘送了终,小人再回来报效大公子!”忽如其来的一番肺腑之言,成去非已听明白个中深意,把他扶起来,无声拍了拍其肩头,默默点了点头。“小人还有些话,走前想同大公子说,”刘二哥咽了咽唾沫,目光一直追随着成去非:“小人知道这里头不少是些亡命之徒,有人是真有本事,不像小人,只一身蛮力罢了,有人也是真心回报公子,可,可”刘二哥顿了顿,仿佛在寻求更恰当的说辞,直憋得一张脸通红,才继续:“可您不能什么人都信,用俗话说,就是,有人总是喂不熟的,我有一日夜里头闹肚子,”说到这,脸上又是一热,他是吃太猛狼,冷的热的拾掇了一肚子,后半夜便翻江倒海闹了起来。“一时发急找不到地方,就胡乱跑个黢烟的角落方便去了,不成听见有人半夜不睡,在那扯些有的没的,小人只猜其中一人怕是出身好,因为他说了好些,小人什么都没听懂,只记住一句”尔等奇货可居“,另一人说话声音太低,隐约提及日后日后如何,又说什么过河拆桥,正听到这,小人没憋住,忽然就放了串屁…”本叙述得好好的,刘二哥冷不丁插上这么粗鲁的一句,听得赵器面上都有些挂不住,只见成去非仍只静静听着,完全不以为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那两人受了惊吓,凶问了句‘什么人’,小人也不傻,忙着装醉,半边裤子没提,吐了一地,那两人好像看了小人半晌,才走掉,小人后来回了营房,待到天明,逢着人来查问昨晚谁醉了酒,小人虽不机灵,但也总觉得不大安心,所以才……”他稀里糊涂光以为是要报恩,可真经了司马门一事,才知道什么是刀口子上走,再不懂宫闱血腥,可也变得异常敏感起来,想到家里老娘姊妹,才知道后怕。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