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言情小说 - 孤岛余生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唐竞知她是指可预见的时局动荡,却还是笑着摇头:“我能到哪里去?”

宝莉看着他,缓缓也笑。唐竞扣住她的手,做得熟门熟路自然而然,心里却忽然想,宝莉与他,差不多就是他与周子兮之间的距离。宝莉看待他,也许就像他看待周子兮,有时是不当真,有时又是真的不懂。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在最不应该想起的时刻,脑中却还是出现戏院黑暗里的画面,他的手按在周子兮的唇上。嘘——他对她说,她便静静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地望着他。

次日一早,唐竞还是像以往一般从容洗漱,全副打扮,再驾车去哈同大楼。与往日不同的是,他已经做出一个决定,替苏锦玲赎身。

这念头稀奇古怪,他甚至不知道从何时而起,又是因为谁而起。宝莉,周子兮,苏锦玲,每一个似乎都占着那么一点干系,甚至还包括他自己,以及记忆中渐渐淡去的母亲。

因为身份牵扯太多,他并不想亲自出面去做这件事,只在脑中将身边可以相托的人过了一遍。

帮派里的人先筛了去,还有吴予培是必定不肯的,他一笑而过。再往后数,似乎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很快便想到唯一合适的人选——朱斯年。

理由很是简单。

首先,朱斯年有钱。身为商会法律顾问,朱律师与人谈话,两个钟头就是一根金条的价钱,办两件小案的报酬足够买一辆汽车,没有人会怀疑他替锦玲赎身的财力和诚意。

其次,朱斯年有身份,由他说上去谈价钱,雪芳的姆妈不会太不给面子,贪心报出个天价。

最后,也是最要紧的,这位耶鲁师兄虽是留洋回来,却从不以狎妓为耻。一年前两人才刚认识,朱律师便坦白说过,自己十六七岁时就被家中长辈带去书寓学做人,男女那回事的开蒙便是与堂子里一位色艺出众的清倌人。

不知道为什么,唐竞总有一种印象,朱斯年不像其他出入书寓的男人,世俗到猥琐的地步,倒有种旧时代文人的做派,家中的只是妻子与母亲,书寓里的却是知己。也只有这样的人会理解他做这件事的初衷,就算是圆锦玲的一个梦吧。

于是,那天中午,唐竞便去麦根路上朱斯年的事务所拜访。

朱律师在那里开业已有十多年,事务所的门面与排场都不是其他同行可比,就连门口的看守都是包紫红色头巾的印度巡捕。巡捕房是很实惠的,谁为租界贡献了更多的税金,谁便可以享受更高级的保卫服务。推门进去,事务所里面的装饰却又是中西合璧,一看便知道是朱斯年的口味。校碑补帖,网球跑马,藏书弄玉,击剑弹琴,本就没有他不会玩的。

早在耶鲁读书的时候,唐竞就常听人提起这位学长。留学时的朱斯年因为穿戴玩乐实在出挑,以至于被后辈的中国留学生回味了十多年,在那些传说中,与他同窗的美国学子都当他是清宫里哪位王爷家的儿子。

此时在事务所,朱律师总算没有穿长衫,身上亦是三件套西装,挂着金表链。人虽已是中年,身姿仍旧清瘦挺拔,一望便知是多年养尊处优悉心保养的结果。

“你今天怎么来了?”他看见唐竞便是笑问。

唐竞并不直说,只邀他出去吃饭,在饭桌上敬了酒,才把来意表明。

朱斯年一听,果然好一通揶揄,夸奖唐竞到底是开窍了,且眼光老道,苏锦玲确是个难得的。

唐竞并不解释,随他取笑,心知自己没有错看,这件事也只有朱斯年可以相托。

朱律师本就是极其健谈的人,再加上喝过些酒,更加多话。两人那一顿饭吃了许久,席散时已将近下午三点了。

唐竞再三致谢,送走了朱律师,又回到哈同大楼。他走进鲍德温事务所,才刚在自己的隔间内坐定,秘书便递来一张字条,纸上抄着一个名字与一串号码——是他不在的时候接到的一通电话,来电的人是魏郑事务所的郑瑜律师。

唐竞看着郑瑜的大名,倒是一怔,心道这女人究竟因为什么事,怎么会找上他?

沪上法政圈子不大,他一向知道郑瑜是个会钻营的。有同样法国留学回来的文人嘲讽她肚里无货,说她当年论文答辩的时候,每每被教授问住,便拿自己留学生的身份做借口。在座的中国学生全都替她汗颜,头都不好意思抬,她自己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奇怪的是,这么一个人偏偏就是拿到了巴黎大学法政科的博士学位与法兰西共和国的律师资格,与吴予培一般无二。几年前,她初初回到上海,司法部的律师执照尚不可发给女人,也是她四处活动,开了先河。时至今日,虽然执业年数不算太久,但因那徐舜华的案子,她与丈夫合办的魏郑事务所在沪上也已是颇有名气了。

反之亦然,郑瑜对他,大约也有些耳闻。可要说交情,那是一点都没有。

“郑律师有没有说是为了什么事?”唐竞问秘书。

“我问过,郑律师没说。”秘书如实回答。在事务所做事,有些要紧消息不与无干人等分享也是常有的。

唐竞便也不再追问,遣走了女秘书,随手掩了门,挂电话过去找郑瑜。

等着电话接通的时候,他已有了隐约的猜测。待到与郑律师说上话,果然正如他所想——郑瑜找他,是为了周子兮。

这位租界第一女律师年纪长他许多,对他却是十分客气,将她与周子兮在戏院化妆室的对话和盘托出。

唐竞听着,许久不语,不禁想起昨夜的情景——周子兮走出戏院时的失魂落魄,以及上车之后怔怔坐在那里,脸上一时间脆弱的神色。当时,他曾意外于她的坦白,以至于会把锦玲的事也说给她听。此时回想起来,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这丫头实在是蠢,竟会想到去找郑瑜,却也实在是聪明,那个时候,大约已经料到郑瑜会把她卖了,所以才会用那样一种模棱两可的方式向他招了一半,又藏了另一半。

“喂?唐律师?”电话那头,郑瑜没听见他的反应,还当是线路断了。

唐竞回过神来,忍不住揶揄一句:“郑律师倒是灵活变通,与委任人的谈话就这么告诉旁人了。”

郑瑜丝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在电话那头笑道:“周小姐尚未成年,若有个什么出入,总该让监护人知道,唐律师你说对不对?”

这话倒是冠冕堂皇,唐竞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只重重笑了笑,答:“这件事,周小姐其实已经跟我说过,昨天夜里我是与她一起去的恩派亚大戏院。”

郑瑜听他这么讲,倒是十分意外,张嘴发声却又没有下文。

“她小孩子不懂事,电影看得入了迷,仰慕郑律师的大名,才会想到去叨扰您,”唐竞大而化之,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