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殿下，臣信你

    凌云将奏折全部从桌上扫落。

    整个房间内都是竹简坠落的清脆响声。

    内侍张任一向了解他的脾气，知他是不想被人打扰，便没有令人进来收拾。

    凌云算是体会到了父皇治理朝政的辛苦，况且他年纪尚轻，权术手段尚不及他父皇圆滑，心态亦不够平和。

    于是方才看奏折时被几个尸位素餐的老臣气的头昏脑胀。可怜他年纪才二十有四，此刻却做着不惑之年应做的事。

    他以为自己已经代领朝纲，便应该为政局带来些新气象，于是这两年便大量采用新人，然而到底是cao之过急。

    朝中一帮老人担心太子提拔的后生将来抢了自己地位，竟然拧成一股绳，铁了心的要久不理政的皇帝出面定夺。

    国家正需用人，然而关键位置上坐着的却都是些无才无德的老家伙。满口仁义道德，却不愿做半件于国有益之事，只顾自己的蝇头小利。

    老臣们的奏折都写得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一丝错误，凌云每看一篇便觉一阵气闷。

    这些奏折之中，处处直指叶舟不当之处。

    好不容易看完奏折，又看到影卫的密函，御史中丞——叶舟回京了。

    江南是富庶之地，可捞的油水自然不少，此前又是大皇子的地盘，叶舟去江南半年便遭遇了三场刺杀。

    影卫的消息说他受伤了。

    夜间，明月高悬之际，榻上的人仍未入眠。

    此时便隐约听见脚步声，还有两人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

    凌云能想象到自己忠心的内侍向叶舟赔笑的表情。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便是衣物悉索的声音。

    凌云被叶舟从背后环住了，他的头抵着自己的肩，手也随意的搭在自己的腰腹上。

    “玉恒哥哥，小舟去江南为你寻了一件好东西，”说着便从自己颈间取下一枚玉佩，“这玉佩已注入我的内力，你性燥，佩它再合适不过了。”

    那玉佩便被自己身后的人为他戴在了脖子上，他的动作很轻。

    真是奇怪，折磨了自己一天的怒火便被他如水的温柔给浇灭了。

    “小舟知道你没有睡，同我说说话吧。”

    “那些老臣弹劾你手段激进，今日联合起来要父皇出面。”

    凌云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父皇态度摇摆不定，虽已三年前立他为太子，却又不肯完全交予他权力。

    他手握兵权已占十之三四，朝堂之上的年轻人大都经他手提拔，只需再等几年，朝中守旧派的力量便不足为惧了。

    叶舟自然知他心意，他的手轻柔地搭在凌云肩上，耐心的将他稍显杂乱的头发理顺。

    凌云将手覆在叶舟手上，摩梭着他在江南遇刺而新添的伤痕。

    那些老臣敢如此与他叫板，必定是皇帝授意。皇帝先前同意太子代理朝政，奏折便全由凌云过目，然而这当中弹劾太子所行新政的折子只言叶舟所行不当，言语激烈，对太子却并无任何批驳。

    这帮老臣反新政却只反叶舟——亦或是因叶舟而反新政。

    然而叶帆叶舟兄弟二人行事一向圆滑，弹劾叶舟的老臣只指责他一人，既不涉及太子一党，也不涉及叶帆。

    这必是他的父皇指使。

    叶舟是他最信任的人，亦是他与叶家家主叶帆合作的唯一原因。若将他贬去边塞，凌云在京中朝局自断一臂，与叶家关系也会多生嫌隙。

    这明面上便是太子向皇帝示弱妥协。

    然而塞北一带，兵权大数在凌云手中，叶舟若被放去边塞，便是借着凌云权威，在塞北替他练军。

    皇帝若真同意将叶舟放离京城，无异于饮鸩止渴，依他老谋深算，必不可能如此。

    他要凌云放弃叶舟，连带叶舟背后的叶家。

    凌云与叶家之间的信任，全凭叶舟一人。

    叶家家主叶帆正是叶舟亲生兄长，对叶舟更是疼爱有加。叶帆如今在朝中对凌云不时少有偏倚，已是叶舟从中交涉。

    在皇帝眼中，叶舟与凌云如此关系，比凌云与三公之女联姻更可怕。叶舟活着，叶帆和凌云的联盟就不得不维系，更何况叶舟如此聪明，他远不止是结盟的工具。于是叶舟犹如悬挂在皇帝权柄上的刀，他绝不可以忍受。

    所以凌云对叶舟的放弃，不能只是放他去塞北，也不是放他回叶家，而是要让他死去。

    然而皇帝朝政上对叶帆有所依仗，对叶舟动手的人不能是他，而是一向与他关系微妙的太子。

    而太子凌云正好能让叶舟甘愿赴死的人。

    皇帝此举一是敲打凌云自己仍有把控时局的能力，二是逼他杀死叶舟。

    然而凌云何等秉性？他既然敢要至高无上的权力，便敢不理会皇帝一时的胁迫。

    “呵。”想通此处，凌云轻笑一声，眸中尽是嘲讽。

    叶舟方才也已看完了案几上的奏折，自然明白皇帝是何意。然而他神色无惊无惧，还是方才抚着凌云发间那样平静惬意。

    他凝视着凌云的眼睛。

    “殿下，臣信你。”

    他说信，却未说信他什么。是信他不会杀他，还是信他最后会得偿所愿，夺得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