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三足金乌,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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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日后。 轻柔的夜风将晚夏的燠热吹出一个清凉的口子。柳动蝉鸣远,天低星幕垂。窗边的轻纱被凉风撩动着,柔柔地裹住一丝蝉吟,却裹不住扑面而来的清爽凉意。风将黑白相间的发丝轻轻撩起,在露出的白皙耳尖上留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月泉淮单手负于身后,立在窗前,欣赏着目之所及之处,江南夜中清凉的月色。 自从当日李白烂柯山亲下战书之后,他们便直奔长歌而来。一路上倒是听到不少江湖消息,如叶英闭关,拒不见客;如谢云流已于一年前从刀宗千里迢迢赶回纯阳;如岑伤得到他挑战长歌的消息,已按计划拉开了渤海武林与中原的擂台赛序幕,只是令人意外的是,中原门派弟子挑战势头猛得出奇,简直远远超出他们之前的预料,目前情况倒还可控,只怕之后要生变数。 蝼蚁行动如何,月泉淮并不在意,只是如藏剑刀宗之流,本也在他此行原本的挑战计划中,如今战书未下,对手先去其二,岑伤那里又计划不顺。如此种种,也让月泉淮生出些许不悦来。 也罢,中原武林不过是一群迟早要臣服在他脚下的蝼蚁,既然如此,早些晚些又何必太过在意。至于岑伤那边,秋后的虫蚁总会短暂地跳得格外高些,也不必放在心上,何况端木珩和血月众也正有空闲。更何况,乌合之众而已,待他战胜中原那些所谓的名门大派,那群虫蚁也不过是一盘早晚臣服的散沙罢了。 他这么想着,心头的那点不悦也逐渐消散。正在这时,背后的门被忽然敲响了。 “笃笃笃。” “义父,是我,点玉。” 义子的声音因为隔了层门板而显得有点模糊,但语调依旧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孺慕乖巧。月泉淮心情正好,开口唤了人进来,自己悠哉哉地坐下,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茶水清绿,滋味芬芳回甘,片片绿叶沉于盏底,细嫩成朵。月泉淮轻摇着手中茶盏,只见杯中茶水倏然一晃,自己膝盖上又蓦地一沉。 微微抬眸,自己膝盖上果不其然已经又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 黑白相间的刘海轻轻一晃,月泉淮微微歪了歪头。 他膝下义子众多,但能像这样不管不顾地向他直接撒娇讨宠的,除了点玉,倒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月泉淮向来希冀能育有后代,却偏又一生了无子嗣,是以当他心情正好的时候,点玉这番讨好卖乖的举动也能偶尔勾起他几分慈父柔肠。看着伏在自己膝上的点玉,月泉淮眼神难得柔了柔,一手放下茶盏,一手轻抚上点玉柔软的发顶。 “义父。”感受到月泉淮的动作,点玉很乖地用头顶蹭了蹭他的手掌,复又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清亮亮地看向月泉淮:“义父,要吗?” 这话问得突如其来,甚至没头没尾,但月泉淮偏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勾起嘴角哼笑一声,手掌从点玉的头顶顺着侧颊滑落,轻托住他的下颌,拇指轻一蹭点玉的唇瓣,聊做应答。 点玉懂了,他闭上眼睛,微一低头,用柔软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月泉淮的指尖。 下一秒,他撑起身子,双手与月泉淮十指相扣,仰脸送上自己柔软的唇。 熟悉的金乌之力如同清凉的泉水,顺喉汩汩而下,在周身的经脉中顺畅地游走,慷慨地滋补着体内勃勃的功力。被滋补的感觉太过舒畅,月泉淮不由得闭上眼睛,唇缝间溢出舒爽的叹息声。 金乌之力传输得越来越多。为了省力,点玉不知不觉间站了起来,双手与月泉淮紧紧相扣,仿佛将他抵在椅子上一般肆意亲吻。月泉淮双眸紧闭,痛快地享用着三足金乌的力量,不仅没对义子的冒犯做出反应,反而十指更紧地抓住了点玉的手,贪婪无度地索取着更多的力量。 许久,点玉轻轻喘息着松开月泉淮的唇,他挪了挪身子,一垂眸,便对上义父那双湿润而绯红的眼眸。义父漂亮的眉眼因为他的擅自打断而皱了起来,不满带来的怒意在眉宇间积蓄,尽管他的双手依旧和义父十指相扣。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的义父没有即刻发怒,只是不满而愠怒地盯着他,好像在等一个解释。 “义父。” 点玉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他单膝跪在月泉淮双腿中间的椅面上,定定地看着他。 “还要吗,金乌血。” 他望着他,眼神安静又平和。 “义父已经神功大成了,其实就算不喝金乌血也一定能打败他们……” 看着月泉淮越皱越紧的眉头,点玉识趣地闭了嘴。 但他还是没有动作,只是依旧保持着与月泉淮双手十指相扣的动作,定定地望着他。 月泉淮也皱着眉望着自己这个素来乖巧的义子。 锐利的目光像刀,从上至下地仿佛要划破点玉的皮囊。点玉安静地任他打量,那双眼睛清澈得像是干净透明的池水一般。 一如既往。 月泉淮微仰着头。 点玉跪立在他双腿之间的椅面上,这个姿势让他有种居高临下俯视的味道。光线从点玉的身后投射过来,明亮的光将他包裹,却又让他的脸庞陷入一片阴影里。 于是,点玉的眼睛,安静得近乎深邃,又深邃得近乎幽暗了。 月泉淮微微眯起眼睛。 水清则浅? 又或是,潭清疑水浅。 他忽然又想起当初在成都寻找唐简时,点玉因寻人无果而跪在他的面前承认自己的无用。他当时也的确认为点玉无能,控鸟有限而找不到唐简的踪迹,后来在烂柯山,他也因此相信了点玉的辩解。可若是仔细回想一下,从当初的解开封禁号令百鸟,到前不久的月曌神迹,点玉能号令的群鸟何止千万?更不要提他解封之时,连自己的心口都传来迦楼罗的悸动。这样的能力,真的会找不到一个唐简么? 如此看来,或许当初谢采第二次传信与自己时,提到的鸽子之事,也并非空xue来风。 其实他向来不在意自己身边的人有什么样的野心,只要这些人能够满足他的要求,月泉淮也懒得在乎这些人想要什么。只是这些疑点就像珠子,无人在意时便散落一地,好像是被人随手扔弃的一般,但只要稍加注意,思绪就如一根丝线将这些珠子颗颗串起,再想不注意都难。何况,如果身边的人野心涉及到他自己,那自然要另当别论。 遑论他们当初在烂柯山的那一夜,点玉有意无意泄露出的、想要借助三足金乌来cao控他的意愿。 受控于人,这是高傲如月泉淮万万不能接受的。 只是…… 月泉淮凝视着点玉,少见地陷入了沉默。 如果不是点玉方才那句问话带着些阻拦的意味,他是不会突然想起这些的。倘若点玉的确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又为什么要突然提醒自己呢? 勾人的凤眸轻轻一眨,月泉淮竟突然有些好奇。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面前这个义子,他安静,乖巧,温顺,即便正沉默地等待着自己的回复,双手间金乌之力的输送却从未停止。 为什么呢? 黑白相间的刘海轻轻一晃,月泉淮歪了歪头,继续兴味盎然地盯着面前的义子。 是快到了收尾的时候?是确信自己已经落入圈套?还是…… 殷红的嘴角一勾,月泉淮俊美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舍不得了? “义父。” 仿佛他的猜想印证了一般,点玉垂下眸子,避开了他的目光。 “别这么看我。” 委屈,柔弱,甚至带着些无辜,十足的幼兽讨饶的意味。也是点玉平时撒娇常用的语气。月泉淮呵笑一声,懒洋洋地抬了腿,不顾点玉还在传输功力的双手,一脚将他踹离了自己身边。 “没有意义的问题不需要问出来——” 点玉被一脚踹倒在地,柔软的腹部疼得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干呕的冲动撑起身跪好,就听见自己头顶落下一道意味深长却又不容置疑的声音。 月泉淮的声音里有种奇特的抑扬顿挫,那种质感让他无论说什么都好像嗓音带笑,轻柔得仿佛耳语,好似没有任何攻击力,却又带着种鲜明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点玉努力喘了两口气,缓了缓腹中的疼痛后抬头看去,只见他的义父好整以暇地坐着,勾人的凤眸一眨,扫来一道嘲弄却锋锐的目光。 “——三足金乌,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纤细的指节慢条斯理地抹过柔软殷红的唇瓣,软嘟嘟的唇被擦得轻晃一下,修长的手指带走唇瓣上湿润且暧昧的水光。点玉吃痛地喘息着,半跪着,仰望着,看着月泉淮居高临下,单手撑头地冲他落下似笑非笑的眼神。 是嘲讽,是不屑,是戏谑,是目空一切。 三足金乌又如何,绝世神鸟又如何,预言加身又如何,哪怕是早有预谋又如何? 他月泉淮不惧,无畏,倘若天道拦阻,那便以剑破天! 明亮的月华像是清澈的水,从窗口流入房内,将月泉淮的肩背披上一层银色的薄纱。点玉抿紧了唇瓣,定定地望着月泉淮,他看着他的身影坚定得一如既往,毫不动摇,也永不动摇,就好像月光并未照耀在人的身上,而是照在某座磐石身上。 点玉垂下了头。 他看见月泉淮黑色的影子在月光的照耀下蔓延开来,任清风吹拂却一动不动,好似一座悄无声息出现的山峰。点玉忽然想起那夜在烂柯山上,他提剑向自己走来时,仿佛世间的一切都被他踏在脚下,又好像世间的一切都为他坚定的步伐而让路了。 左手尾指上的金环好像又开始发烫了。 “我知道的,义父。” 点玉轻声回答道。 他不再犹豫,反手拔出背后的月凌霄,划破手臂接了满满的一杯鲜血,亲自奉与自己的义父。月泉淮嘴角轻勾,满意地接过义子的供奉,畅快地将杯中鲜血一饮而尽。 淡淡的乌云像是一层朦胧的轻纱,悄无声息地遮住天上明月的眼睛。缥缈的薄云遮蔽了月光,也遮蔽了屋内似有若无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