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天快亮的时候,围船的鲛人才离开。医馆里坐满了人,地上堆着被血染湿的纱布。廖芙将钧川扶进了里间,大夫剪开他的衣物,取出陷入rou里的箭头。 “小姐,很可怕的,您别看。” 廖芙摇头,亲眼看着大夫夹出血淋淋的箭头,“当啷”扔进水中,顷刻间就泡红了铜水盘。 待处理好伤势,缠上纱布时,他额发间已经被冷汗浸湿透了,面色苍白,唇也苍白。廖芙用手巾替他擦汗水,被他轻轻逮住手腕,克制地移开了。 “脏,别污了殿下的手巾。” 廖芙微微一笑,将手巾认真叠好放进他手中:“既如此,你就留着它吧。” 手巾质地凉滑,上好的蜀锦所制,淡淡的鸢蓝色,手巾一角还绣着兰花图案,香气怡然。趁她不注意,钧川将手巾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不由脸红了。 不一会儿,廖芙端着换好的清水进来,他赶紧将手巾揣进怀里,不愿她看见自己的痴态。 “殿下……您怎么能做这种照顾人的粗活!” “你又糊涂啦?这里没有什么殿下。”廖芙笑着,在他身边坐下,笑意渐渐敛了,“大夫说,幸好中箭的位置是肩膀,若是再偏移几寸,那就危险了。” 钧川低着头,抚了抚肩膀上伤口的位置,若有所思道:“没想到,他还有失去准头的一天。” “你在说……银鲛?” 钧川“嗯”了一声:“之前在船上见到他,我还有些不确定,直到昨晚。殿下可否记得,我曾在南海虎贲船营任职?” 廖芙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船营毁于一场鲛人夜袭,在船营焚毁的那晚,我也见过一条银鲛,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他脸上露出回忆着什么的神色,眉宇微微蹙起,“当时,夜火焚天,喧哗纷乱。我和同僚们保护着琰王殿下从船上撤离的时候,他出现在鲛群之中。” “殿下,你知道我们隔得有多远吗?”他低声问,“那样的距离,周围还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将士,我们都掉以轻心了,那几乎是——一箭穿心。” 廖芙沉默片刻:“可是,九皇叔依旧活着。” “是,因为琰王身前恰好挡着一个士兵,那支箭没能穿透两个人。” 钧川咬着字眼,着重强调:“陶年早就被盯上了。他出现在这艘船上,或许正是为了复仇而来。” 廖芙有些走神了。直到钧川唤她,才稍稍回神:“可是,若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可怖,又怎么会被陶年捉住?” “陶年捉到他的时候,他是求偶期。这个时候鲛人会更虚弱,但也有可能……”他的语气有些犹豫。 “也有可能?” “是他故意为之。” - 廖芙回到房间,本打算稍作歇息。可是,看着眼前似乎和离开之时别无二致的珠帘、桌椅,布置,心头却陡生一股异样之感。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下意识的,她推开通往楼台的门。池中水声哗哗,鱼尾掀得水花四溅。 他回来了。 ——他为何还回来? 徵鸣看见了她,昳丽的脸蛋勾出甜蜜的笑意,顶着空竹篮绕到池边,喉咙里咕出撒娇地哼唧声,要向她讨鱼吃。但见识过昨夜那一幕,廖芙已经不会被他演出来的无辜假象所蒙骗。 “商船迟迟靠不了岸,是你们在其中做手脚吧?” 察觉了她语气中的追责之意,鲛咬着尖尖的指甲,在水中无辜地歪了歪脑袋。 “昨夜鲛人袭船,商船上死了许多人,这些鲛都听你的话……那鲛歌呢?只有我能听见你的鲛歌,也是早就设计好的?” 廖芙无法克制地去想,是否早在她登船之日起,便已经落入了鲛人的圈套。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鲛人青色的眼眸总算泛起了一丝涟漪。 “不是。”他说。 廖芙想问,你否认的是哪句?然而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人族,都该死。” 他的学习速度快得恐怖,现在说人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有样学样的滞涩感,简直像个真正的人那样了。但廖芙知道,残忍和冷血是刻在鲛人本能中的天性,他永远不可能是真正的人。或许自己一开始用对待人的方式对待他,想解救他,放走他,都是错的。 她心下寒凉,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呢?” 人族都该死,他憎恶所有人族,可是,她也是他眼中的异族啊。 鲛凑近了她,随着一声哗啦,颀长精悍的上身探出水面。接着,廖芙唇瓣微凉。他仰头吻她。 “你不一样。”语气低而缱绻。 是了,不一样,因为这头鲛,满心满眼都是要和她交媾。一只手掌住了她的后颈,接着是微凉的软舌探进她口中,在他的气力压制下,廖芙的所有挣扎都微不足道。 鲛的动作顿住了,他垂下秾丽的银色眼睫,看着抵在脖颈前的簪子。这簪子刚被人从发间拔下,还带着主人温软的体温,另一头被握在莹白的柔荑中,因为紧张而失了血色。 “你伤了钧川,你怎么能?他是一路陪我至此,最重要的人……”她咬住下唇,牢牢盯住眼前昳丽的面容。 虽然被凶器抵住了命脉,鲛的神色却有些不咸不淡,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微微抬了眼。 “最重要的人?”他咀嚼着这几个字,不仅不反思,甚至还越要激怒她似的,轻飘飘地补充道,“他本应该已经死了,若不是你恰好挡在他的要害前。” “你!” 岂有此理,这鲛之前的乖巧都是装的,暴露本性竟然如此残酷顽劣。 他倏然凑近一步,廖芙惊了一下,下意识要后退,却被握住了手腕。簪子的尖端被他毫不留情地没入自己的肌肤,殷殷血珠顷时冒出。 “杀人,手应当稳。”鲛低低笑道,“否则,别人会以为你心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