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 妘俪
1 唐妘做了这京城中最娇媚欲滴的牡丹十几年。 她父亲唐为谦位列三公,深得太宗重用,在民间也美名流传,人人皆知唐国公与亡妻情深意笃,虽除一女再无血脉,却也不愿再娶,可惜唐氏血脉在此断绝,令人感慨之际不禁嗟叹。幸而唐公之女知书达理,温雅娴静;唐公如此宠爱,想来将来是要精心挑选合她心意的贤婿,成就一段良人佳话的。 在唐妘十七岁那年,唐为谦从水井里捡回来一个大活人。府里上下乱了套,到处是小厮奔走传话。唐府熟识的李大夫拎着药箱提着衣摆匆匆入府,唐妘从没见这老爷子跑得这么快过。 夏荷给唐妘梳着头,对她说,听说老爷捡回来的那人伤得极重,不赶紧点怕是活不了了。她见唐妘没有骇然,反而更加好奇,才悄悄俯下身来凑在她耳边说,听说他浑身是伤,喉咙被割了这么大一个口子。她比划着,但那口子显然比划得太大了,唐妘不信她。 过了一天,两天,捡回来的那人迟迟没有醒来,于是府里上下谈资都变成了这水井里捡来的伤员。唐妘不知道为什么人人都在嘀咕那人是狐狸变作的,是妖物。她没见过妖物,但以为妖物该是青面獠牙的恶鬼,不会躺在客房里人事不省。 在百无聊赖的一天,唐妘去客房看了这人。他躺在床榻间,呼吸不稳,似是陷在梦魇中无法自拔;他颈间缠着纱布,显然是刚换过不久,但依然隐隐渗出艳红的血痕。她屏住呼吸走近了瞧,发现这人竟然生得极美,即使面色惨白眉间紧锁,也看得出本该是怎个肤如白玉色若春花的模样。唐妘时常和京城其他官家大小姐聚会饮茶,见过雍容华贵的艳色,也见过温婉清柔的娇花,自诩没有谁比她出尘绝艳。可此刻她楞楞看着这张如玉的面,却兀地有些自惭形秽。 唐妘以为美人都该有好命,没有天赐的地位也该是众星捧月光鲜无匹的,可这美人面色苍白地躺在这儿,不知被谁割了喉,像破烂一样丢在水井。她心里生出一股怜惜,轻轻伸手去抚摸这美人的面颊。那触感冰冷细腻,没有人该有的体温,当真如玉石一般。唐妘的手指滑过他没有血色的唇,想着如若点缀上了红色,这张脸又该如何千娇百媚。 怕是真的会同蛊惑人心的妖物一般。 小厮打了水进来,一推门竟然看到屋里凭空多了个大小姐,吓得往地上就跪。唐妘让他把那盆放下,鬼使神差地捡起一旁的毛巾,遣他走。她把那毛巾浸在热水里,轻轻拧干,去拭这美人额上的细汗。她腕间戴着玉镯,指甲点着凤仙,并不适合做这些事,可是她抱着无尽的怜惜,看着美人紧蹙的眉头,想要知道是谁对他下手,又是什么让他连昏厥都不得安宁。 唐为谦清正廉洁,虽然位高权重,府里却捉襟见肘,伺候的小厮没有几个,连千娇百宠的女儿也只有两个侍女。此时凭空多了一个大活人,竟然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专门伺候。唐妘进客堂的时候,他正在打发总管去觅个手脚伶俐的小厮来。 “父亲,”唐妘心下一软,“不如由我先来照顾他,这样寻伺候的人也不必着急,要精挑细选靠得住的人才行。” 总管向她投来感激的眼神。唐为谦想要反驳,可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也只好允了,在找到合适的人之前暂且让她照看。 “前几年那个书童倒还得用,就是脾气大些,”总管犹豫着说,“先前府里没什么事,让他自己出去寻事做了,不如把他叫回来伺候少爷。” 2 从此唐妘每天除了赏花喝茶翻阅典籍,又多了一项照顾人的杂务。这人不醒,所以她只是把自己的日常搬到了这间客房。她说不上为了什么私心,不叫春桃夏荷跟着,把书扣在小桌上,给自己斟茶。这屋里看不到花,可唐妘轻轻摩挲着美人的脸颊,想花是那样乏味无趣。 他过了几日终于平静下来,不再在梦中挣动,只像是寻常地睡着了。起初唐妘以为夏荷是唬她的,因为他颈上的伤虽然可怖,却并没有那么深。可是她每日给他换药,竟发现那伤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想来刚被捡回来时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的气血似乎也恢复得很快,嘴唇逐渐有了颜色,点缀在如玉的面上,比唐妘想象的还添一分媚色。她经常想美人会有怎样的眼睛,也许水波潋滟,也许含情如丝,不论哪种都让她又生出无尽的怜惜。 唐妘对狐妖越来越好奇,甚至头回翻起志怪小说。色欲,yin巧;下流的字眼惊得唐妘猛地把书合上。她扭头去看床上的人,可他依然安静躺着,不像是潜入人间吸人精气的样子。 几周后的一个晚上,这美人醒了过来。那时唐妘正用毛巾给他擦脸;其实他额头并没有汗珠,但她喜欢假借这种机会更近地看他。她正看得出神,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猛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错以为腕骨尽碎;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扭着跪倒在床前。她痛呼出声,毛巾落在地上,眼里几乎是立刻就盈满了泪水。她浸在剧痛的冷汗中,颤抖着抬头去看那人。 他已经起身坐在床边,流水似的银发滑落在两肩,一只手亲昵地握着她的手腕,似是丝毫没有使力一般。他的眼睛在烛火映照中闪着奇异的光华,但那不是唐妘臆想的如水柔媚。它更危险,更狠毒,把那张本可以柔情似水的脸妆点成了妖异的颜色。她在那瞳底看到血,看到火,看到死亡。唐妘众星捧月的前半生从未被人这样,用看死人和蝼蚁的眼神审视过;她透过泪水对着他的目光,觉得毛骨悚然,如坠冰窟。他确实不是勾魂摄魄的狐妖,他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魔,轻易地把她捏在自己的指间,又能毫不费力地碾碎。 “这是哪儿。”他柔声问,声音带点久不出声的嘶哑,却和唐妘想象的一样温润缱绻。 她颤着声向他解释,语意颠倒,牙齿都在打战,已经不知道是因为剧痛还是恐惧。她浑身冷汗,觉得自己像摇尾乞怜的狗,在哀求他饶过自己的性命。 他大概也看出她已经吓破了胆,说的都是实话,环顾了四下,没再说什么。他似乎在思考着,随手松开了她的腕。唐妘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她想跑,想爬起来,想离他越远越好;可是她跪在原地,几乎全身麻痹,甚至不能挪上一寸。他的存在有如实质,压得她喘不过气,甚至无法再抬头;她低头盯着地板,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这么近。 打水的小厮狂奔着把这人醒转的消息传遍了全府上下。唐为谦亲自来到客房和他促膝长谈,而唐妘借口天色已晚退下,回到自己的小院。几乎是迈进门槛的一瞬间,她就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春桃惊呼着冲过来扶她,让夏荷去叫大夫。唐妘勉强出声制止她们,说自己只是累了;她抬起手的时候,看到自己腕间没有任何痕迹。 幸好他醒了,大概留不了几天了,唐妘麻木地想,脑海里那艳红的唇和冷漠的视线交叠着,让她做了一晚难以启齿的梦。 唐为谦第二天把她叫来,啰啰嗦嗦说了一通这年轻人如何可怜,如何父母双亡游离无依,被仇人追杀;但见他谈吐不凡胸有韬略,若留在这京城有些门路,想来必能出人头地,为国尽忠。他颇有感慨,又说自己去佛堂祭拜路上救下此人,许是天佑大宋也说不定。 唐妘张张嘴,想反驳什么,但是父亲竟然如此欣赏他,以至于把家国大义都搬出来,她总不能说这人怕是以人心为食的妖鬼。她反复思索着,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理由来反驳。 于是一言敲定,唐俪辞就这样成了唐府的少爷,唐妘的义兄。 唐妘起初心有余悸,处处绕着唐俪辞走。但是全府上下只有她抱着这种似乎不合常理的恐惧;唐俪辞春风和煦温逊有礼,不仅来府上拜访的朝上同僚和京中才子都对他交口称赞,连下人之间也对他评价颇高,说新少爷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有善人心肠,想来以前吃尽了苦头,如今终于是老天开眼了。那天晚上的唐俪辞就好像是唐妘的一场梦,好像他的狠毒和危险都在醒来后的第二天隐匿得无影无踪。 唐俪辞在两周后来到她的院里。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扣着茶盏,仿佛看不到唐妘难以掩饰的恐惧和颤抖,温和地微笑着,向她照顾自己道谢,又为自己醒来时的过激反应致歉。他说醒来后要应付的人众多,这才耽搁了来她院里这一趟。他言辞周到,似是情真意切,凝进唐妘眼底,浅笑旋然,瞳孔里没有疯狂,没有火光,也没有死亡。她愣愣地看着,像每一次出神看他的脸那样迷失在这眼眸里,糊里糊涂地就应着自己不在意。她找补着,说自己是因为授受不亲才躲着他。 “妘儿,”唐俪辞说,轻轻啜一口茶,“义父对我恩重如山,孝奉一生不足以为报。我此入唐家,自然与你兄妹相待,也望你能全心接纳,把我当做家人。” 那白瓷杯壁衬着他红润的唇,茶给艳色沾上一点水光,让唐妘分了神。她一边随口应着,一边觉得渴。 唐妘开始时常出入唐俪辞院子里。这人虽然艳色冶丽,眉眼间莫名染几分妖气,态度却随和迁就,似春风拂面,细水流深,唐妘竟觉得待在他身边有一种奇异的舒适感,恍惚忘了先前的不愉快。唐俪辞说自己出身低微游离无依,手边似乎永远也只拿着同一本三字经,可他谈吐不凡,引经据典间像是什么书都看过似的。唐妘忍不住问他的往事,问他混迹市井怎么能接触到这么多典籍。唐俪辞笑着说,自己从前和几个孤儿一起住在一间小楼里,有个朋友爱看这些。 书是再廉价不过的,越是晦涩越是如此,他说,可不是谁都有余力去钻研阳春白雪的,只有酸透了脑子的人才会想这些东西。唐妘养尊处优,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里分怎样的三六九等,她猜想几个孤儿相依为命,应当是相当可怜的;唐俪辞在这样的境地里还能抽出时间读书,如果生在官宦之家,想来早该有一番作为。她自顾自想着,那点先前被惊散的怜惜又涌上心头。 你的朋友呢,她心下酸软,嘴上一时没了遮拦。 唐俪辞没有答话。 3 总管想叫的书童没回来,于是找了一个小厮暂时照顾着唐俪辞。那孩子叫元儿,没伺候过人,大概是听闻了少爷的狐妖传闻,跪在地上两股战战,让唐妘觉得可怜又好笑。唐俪辞坐在椅上,向前倾身,用一根手指挑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他上下打量了半晌,微笑着谢了总管,收下了这孩子。他对下人都照拂有加,不像京中许多少爷倨傲跋扈。像这样的好处,唐妘其实可以列上很多;但她和唐俪辞同处一室时,很少想到这些。她总是出神地看着唐俪辞的白皙秀丽的面颊,暗含桃花的眼角,翻着书页骨节分明又圆润的手指,和他饮茶时贴在杯壁上柔软的唇,忘了装作翻动手中的书页。 有天傍晚唐妘去找唐俪辞时,他正趴在桌子上小憩。她坐在桌旁,像以前许多次那样,伸出手指去描摹那如画的眉眼。她忘了唐俪辞并不是在昏迷,细腻触感落在她指尖的那刻,他就从浅眠中醒过来,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她几乎条件反射地惊叫了一声,然后有些脸红地意识到他这次并没有使力。唐俪辞眼里带了一抹调笑;他刚醒过来,似乎周身的氛围都有些微妙的不同,带着缱绻的懒倦。他并没放开她,两人在这亲昵的距离里对视,让唐妘觉得自己手腕处的皮肤都烧了起来。她不适时地想起书里吸人精气的狐妖,想起那些让她害臊的字眼,想起自己一些混乱的臆想。 “在想什么?”唐俪辞问她。她看到那两半红唇挪动着,却好像听不见自己心跳以外的声音。她怔愣地看着,向他倾过身去。 唐俪辞没有躲。她第一次尝到了他的味道,那甜腻的香气和她脑海中狐妖该有的气味惊人的相似,火苗似的顺着唇舌滑进她的咽喉,让她四肢百骸都燃烧起来。唐俪辞依然握着她的手腕,手指在她体温的反衬下更显得冰凉。他显然懂得更多,可他只是任她毫无章法地探索着;像真正的兄长,这想法突然跳进唐妘的脑海,让这一切都变得更加不真实。她胡乱吻着他,用空着的那只手去解唐俪辞的腰带。 去床上,唐俪辞在她齿间呢喃。 床柱间帘幕如水,映着烛火波动着涟漪。唐俪辞揪住那帘,把丝料紧紧攥在手心。他半倚在床柱上,面上泛着情欲的潮红,红润的唇间晕着唐妘的胭脂,像是施了粉黛,几乎有着与他极不相干的烟花风情。他的双腿架在唐妘臂间,湿泞一片的雌xue被激烈地侵入着,在rou体撞击声中连大腿内侧细嫩的皮肤都泛了红。唐府也许确实寒酸了些,床柱在撞击声中发出哀鸣,床帘也几乎被他扯破。唐妘听着他随自己的动作溢出浸满了情欲的呻吟,觉得又硬了几分。原来是这样蚀骨销魂的感觉。汗珠顺着唐妘的额头滑下,她在麻痹大脑的快感中领悟着。原来那些蠢男人即使被吸走魂魄也要落入狐妖彀中,为的就是这一刻的无上欢愉。她舔吻着又撕咬着他颈间脆弱的皮肤,一瞬间竟产生了自己才是捕食者的错觉。胭脂落在唐俪辞的脖颈,锁骨,肩头,绽开一串罪孽的花,唐妘着迷地看着,反过来攥着他没抓着床帷的那只手腕,指间摩挲着,感觉到他的体温也和自己一样guntang。 她方才在急切中只是略解了衣裙,身上依然戴满了环佩钗坠,此时却不利于动作,随着撞击叮当作响,多少都有些碍事了。雌xue紧紧地咬着,好像想要阻止性器的肆虐;可这点欲拒还迎的抵抗被她轻易化解,动作间带起更激烈的水声。她把耳贴在唐俪辞唇边,想把他所有的喘息和呻吟都印在脑海里。唐俪辞配合着,又伸出舌尖轻轻划过她耳廓,留下一道湿润的水痕。唐妘只觉得气血翻涌,抬起头去吻他,吸吮着那不知死活四处点火的舌尖。她带着唐俪辞的手,去摸两人的交合处,感受着撞击的水液,觉得自己被这狐妖勾得竟有了无师自通的下流。唐俪辞似乎也觉得意外,被快感沾染有些散焦的眼眸里竟有了一点唐妘平日里不曾见过的赏识。她松了唐俪辞的手,兀自在那抽搐着缩紧的xue眼处摸索着,终于摸到肿起的yinhe。rou刃依然在xue里进出着,她只拨动了那处几下,唐俪辞就仰着颈高潮了。唐妘低下头,看见水液从交合处流出,把床褥打湿,染上靡丽的颜色。她没有停下动作,甚至更深地侵犯高潮后仿佛失了禁的雌xue。唐俪辞不受控制地呻吟着,终于把那床帷撕裂了。 唐妘看着那染着红晕的面颊,想起自已在唐俪辞昏迷时想象的柔情似水的眼眸。他平日是那样深沉危险又捉摸不透,可这一刻在床上却绽放出柔媚的花,眼波潋滟,唇齿含情,让她一时间竟误以为可以由自己随意摆布。她生了更龌龊的恶念,在快要高潮时把性器从糜红的阴xue里抽出,把jingye射在她魂牵梦绕的那张脸上。唐俪辞喘息着,抬眼看她,眼睫上挂着肮脏的白浊,轻轻地舔去了唇边属于她的东西。 唐妘第二天见到唐俪辞时,发现他颈间斑驳的吻痕已经淡去了大半。她有些懊恼,好像自己如何努力也没能给他留下多深的印记。咬的太轻了,她想。她比之前更勤地往唐俪辞院子里跑,有时甚至整夜住在那里。唐俪辞并不让她睡在自己床上,他总是遣人烧水沐浴,又遣人把她送去院里的客房。他指使人的时候,即使语气轻柔,嗓音微哑染着餍足,也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唐妘也许应当感觉受到侮辱,可她看着唐俪辞眼角的慵懒和满足,又无法去追究这些细节。 唐俪辞是她的义兄。即使两人并不是血脉相连,甚至相识也没有多久,可这纸面上的悖德依然让她心里生出隐秘的忌惮。这是他们的罪,她在每个吻里这样恐惧着。可是和唐俪辞分享这份罪孽是这如此甜美,令她骨髓都在战栗。她逐渐爱上这种禁忌的快感,越发大胆地犯戒。有时她让元儿候在屋外,却把唐俪辞压在门上侵入,捂着他的嘴不让声音漏出;有时她在早上把唐俪辞拦在屋里,于是后者日上三竿才去向父亲请安,面上还泛着可疑的红晕;有时她甚至遣散院里的下人,拉着唐俪辞,幕天席地在院中苟且。唐俪辞对这些从来没有异议,他像她生命中所有人那样纵容着她,温柔地接受着她的吻,放任她占有自己的身体。爱欲和唐俪辞是上瘾的毒药,让唐妘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可她拥有唐俪辞,于是她乐于沉沦其中。唐俪辞到底是外面捡来的人,她想,他想要留在京中,就要倚仗她父亲。他会一辈子待在唐府,做她的人,任她这样纵性下去。 唐妘以为的一辈子突兀地结束在一天午后,她从与京中小姐们的聚会上回来,心里有些无名火。礼部尚书的千金偷偷对她耳语,说自家的兄长整日念着唐家的少爷,魔怔得连青楼都不去了,老鸨站在街边冲他的马车高喊,她爹这才知道他平时混迹烟花巷子,把他狠狠揍了一顿。唐妘觉得反胃,一想到还有外面的脏男人觊觎着自己的东西,就觉得分外恼火。她恼火唐俪辞自知勾人却不肯收敛,让别人这样看他又丝毫不觉得羞耻,越想越愤懑,甚至没回自己的院子,就径直去找唐俪辞。 屋子门居然没关,里面传来隐约的水声。唐妘从门口看进去,惊得险些跌坐在地。唐俪辞坐在椅上,双腿大开着,仰着白皙的颈,发出满足的喟叹;元儿跪在他腿间,纤手扶住的脑袋挡住了私处的春光,但用脚趾想也知道这水声是从何而来。唐妘脑中的鲜血轰鸣奔涌,震得她耳朵发痛,她猛地推开门,几乎是冲进屋中,厉声质问唐俪辞在做什么。元儿显然大吃了一惊,猛地退了两尺远,伏在地上抖如筛糠。以前唐妘觉得他战战兢兢有些可笑,现在瞥见他唇间水痕,又见唐俪辞腿间被舔开的雌xue暴露在空气中微微抽搐着,咬牙切齿发着抖,恨不能将他剥皮抽筋。唐俪辞向她投来慵懒而有些惊奇的目光,柔声吩咐元儿起来,顺便把大小姐请出去。这事元儿显然是做不到的,因为唐妘指着门口厉声让他滚;他只纠结了一秒,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滚了出去。 “出去。”唐俪辞不容置喙地对唐妘说。她本急火攻心,可他不仅丝毫没有心虚,眼里反而有一丝厌倦,让她没由来地生了恐惧。她本意不想听他的;可是双腿竟然不听她的使唤,就这样没有骨气地退出了门外。那下贱的小厮并没有候在门外,早已像惊弓之鸟逃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那门许久又再次打开,唐俪辞穿戴整齐,面色沉稳,站在门边,平静地让她进来。 “你怎么能……”唐妘想要控诉,却没由来地找不到词,“你怎么能和那人……怎么能如此待我?” “我如何待你?”唐俪辞斟茶,反问道。他的语气愈轻,好似谈着无关紧要的事,让唐妘胸口越发闷涩。“妘儿,我对你百依百顺,何时对不起你?” 这话是真的,却让唐妘怒火攻心:“你我早已有肌肤之亲,情投意合,你与他人有染,怎么还反过来问我?” “有染,”唐俪辞玩味地念着这个词,“本就是露水情缘,我与他人有染,也与你有染,有什么分别吗。”他那茶是斟给自己的,啜了一口,指尖轻轻敲着杯缘。 “可我们不一样,我真心倾慕你,你也该……”唐妘心里愈沉,手脚发凉,觉得那瓷杯发出的轻响好似丧钟,“如果是因为身份,我去向父亲说,他没有如此迂腐,定会同意与你断绝关系……”她声音逐渐弱下去,因为唐俪辞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竟然轻声笑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与义父断绝关系?”他残忍地问,眼底闪着玩味的光,“我倒见大小姐只知苟且,不论心迹,你说你真心,可这与我何干呢。” 唐妘觉得眼前一阵晕眩,似乎刚刚认识了唐俪辞,刚刚明白了他们相处的每一刻。她跌坐在身旁的椅子里;唐俪辞没有管她,只是把那茶喝干净了,又斟了一杯,这次推到她面前。 “我……我对你而言,真的没有分别吗?”唐妘挣扎着拼出句子。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问,她想求唐俪辞不要答了。 唐俪辞确实如她所愿没有回答,只是带着礼貌的怜悯看着她。唐妘看着那深邃的瞳孔,想起他第一次睁开眼睛时向她投来的那凝视死人一样无喜无悲的眼神。 4 唐妘恨极了唐俪辞。她恨他体贴周到无微不至,恨他孝悌恭顺,做得好一个无可挑剔的义兄义子。她恨唐俪辞的无情,更恨自己无法掐断的爱慕。她开始明白那个人为什么割断了他的喉咙,把他投进深井;她想如果亲手杀了这个人,或许能抹杀掉自己的罪孽和窘态。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唐为谦也开始对唐俪辞诸多不满了。这起因是唐俪辞把手里的商铺经营得风生水起,短短一年竟然赚得盆满钵满。他把这唐府翻修一新,门口立了无比气派的十八朱红柱,府里也添了一百多下人,零零总总花了二百多万两银子。唐为谦半生清贫,如今突然就住得如皇亲国戚般招摇,觉得自己莫名欠了几辈子也还不上的银子,脾气就越发暴躁起来。他时常嚷着唐俪辞是狐妖,对他恶语相向,而后者并不反抗,只是像孝顺儿子一般恭谦温和,在府里下人的面前全不在意地吃着瘪。他有这样温顺的傲慢,与人有关的一切似乎都全然伤害不了他。 唐妘冷眼看着院里的sao动,口中泛着熟悉的苦味。那是怨毒,她前十几年没尝过这滋味,如今却甩不掉了。她不过一介弱女子,确实连唐俪辞的发丝都碰不到,但他的傲慢让他不明白,这世上有的是人能让他生不如死。 这样一个机会在京城风平浪静的一个下午,找到了唐妘。唐为谦把她当做懵懂无知的少女,在饭桌上告诉她皇上最近诸事烦心,总是寻他下棋谈政,可诸多事务死局难解,他身为户部尚书,又不好对他部事务多加置喙,怕落个结党营私的名头。唐妘宽慰他,又似是犹疑地提起唐俪辞棋艺精绝,又饱读诗书,对时局颇有一番见解。他不在朝中供职,又不是唐为谦的亲子,倒是适合此事。 “不过俪辞不喜官场,不愿入仕,虽然向来孝顺,怕是此事无法为父分忧。”她略为遗憾地说。 “这还由不得他了,”唐为谦吹胡子瞪眼,“这狐妖住在我府上,只知一味敛财,不想着为圣上分忧,真是岂有此理!” 唐妘又替唐俪辞说了几句好话,看着唐为谦火气更盛了,才低头去夹菜。 于是唐俪辞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入宫去面圣了。唐妘看着他上了雕饰繁复的华贵马车,攥紧了手中的书信。 她作为女眷跟着父亲去西山祈过福,识得宫里几个资历深的嬷嬷。大太监王继恩的关节比预想的还好打通;他也确实没有理由为了不知哪里捡来的低贱义子得罪唐国公的掌上明珠。只是在殿内点上怡情的熏香,皇上既无可能纳唐俪辞入后宫,他又无可能诞下皇嗣,如此龌龊安排,明面上却无伤大雅。但此事若成,唐俪辞怕不是做了上不得台面的囚鸟,就是做了阴沟里的腐尸,无论哪种,都让唐妘觉得大仇得报。她看那马车消失在街尾,几个月来第一次感到轻松。 那天夜里唐俪辞没有回府。 唐妘没有睡,她坐在亭中,看着冷冽的孤月,自斟自饮。春桃夏荷战战兢兢地劝她回房好几次,可她罕见地发了脾气,打发她们走。今夜她没有心情扮演温和秀雅的大小姐。 她想自己忍气吞声,让这妖物把自己玩弄在股掌间,又踩在脚下,如今她用了下贱手段,终于得到了复仇。酒在她喉间燃烧着,好像把她的耻辱也焚尽了,冲刷下去。想到今夜宫里的春宵一度,她无不痛快地想,现在这份罪是唐俪辞的了。 都是你逼我的,她默念着。想来那皇帝老儿若不是不能人事,今夜定然云雨翻乱,夜短情长;她想起唐俪辞的唇,想起他皮肤的触感,又想起更多不可言说的东西,逐渐生出一股苦涩。 那夜真长啊。唐妘听着四下无声,不由得惶惶起来。这皇上若有什么怪癖,把唐俪辞弄死在床上……她是想他死,但她想他死得明白,想他哀求着,眼瞳里映着自己,却不想他死在脏男人的床上。也许她若是再体贴一些,殷勤一些,聪明一些,唐俪辞有一天也会爱她,可她擅自做了这种事,就亲手斩断了所有的可能。她麻痹了似的坐在那儿,被迟来的潮水般的悔意淹没,看着天渐渐放亮。 日上三竿时,那富丽堂皇过了头的马车才停在唐府的朱柱前。唐俪辞从马车上下来,和任何时候一样优雅得体,微笑着向唐为谦解释天色甚晚,不得已在宫中留宿,然后任后者不着边际地怒骂几句。唐妘在院内望着门口,为他还活着这事松了口气;可是唐俪辞越过一群下人迎上她的目光,唇角挑起意味深长的笑。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复仇是如此渺小无力,和唐为谦的骂声一样,碰不到这具皮囊下隐匿的,她没见过的,唐俪辞这个人。 “妘儿,”他回自己的院子,经过唐妘时轻声说道,气息扫在她耳廓,一阵酥麻,“我一向不喜欢息事宁人。” 唐妘还没来得及为这话不安,那天午后,唐府居然有一道口谕下来。院子内外跪倒了一片人,伏在地上,听传旨的太监满脸喜色地宣布唐国公如何勤政爱民事必躬亲,其女唐妘如何贤良淑德聪慧勤谨,圣上又如何欲封妘妃,以示恩泽。 唐为谦大喜过望,只当是唐俪辞为义妹在圣上面前美言,换来了这天大的恩宠。可唐妘没有起身。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地面,看着一只蚂蚁从眼前缓慢地爬过。它爬得那样笨拙,便是三岁小儿也能轻易碾死。 唐妘跌进唐俪辞院子里时,见到一个有几年没出现的面孔。她心绪混乱,只隐约记得这人是总管提过的书童,卖身契还在府上,说是出去找事做,结果短短几年竟然占了山头当了大哥,架子大得很,这么久才把人叫回来。 见她仓皇闯进来,唐俪辞唇角露出一丝微笑,挥挥手示意那人:“我与妘妃有话要说,池云,你去院外候着吧。” 这当土匪的书童似乎话说了一半,一脸愤懑地退下了,经过唐妘时不仅没行礼,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唐妘顾不上这许多,几乎是踉跄着奔到唐俪辞面前。她很久没有这么近看过他了。日光洒在他面上,挂在他睫间,把他衬得艳丽脱俗,那院子里梅花开得繁盛,两相对比却黯然失色。 “俪辞……”她颤抖着张口,几乎是本能地挣扎,抓着渺无希望的稻草,“救救我,你去跟父亲说,他会听你的……”她伸手想要抓住唐俪辞绣着金色暗纹的衣袖,可在他礼貌而周全的微笑中又畏缩着收回手。 唐俪辞抬起手来,轻轻抚在她的发间,语气温柔,像是在哄丢了玩具的幼妹。“听我什么?让你舍弃近在咫尺的前途,让皇上收回成命?妘儿,这天大的好事,你糊涂了。”他的手指滑过她的发,落在她的银簪上,又轻轻拨动着那簪上坠着的玉环。 唐妘绝望地听着,又忍不住问他:“我自知蠢笨……若我再聪明十倍,你可会怜惜我?”她花容月貌出尘清绝,此时美人哀戚,如此凄然,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要掩目叹息。可唐俪辞不为所动地看着她,仿佛看不见她垂死的挣扎,越发像是掏去了心肝的妖物。 “妘儿,”唐俪辞惋惜地轻叹,白皙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面颊,就像以前她照顾他时那样,让她脊背发冷。“你确实蠢笨。” “皇上爱怜你,要娶你入宫,封你为妃,从此荣宠富贵,这是你的幸事,更是唐家的幸事,义父的幸事。你要我怎样怜惜你呢?我自会让你十里红妆风光大嫁,此生用度不愁无后顾之忧。” 唐妘终于抓住他的衣袖,口不择言:“你初来时,是我在榻侧照料,便是你不认,你我终是有肌肤之亲,终是有情,你怎能把我送给他人……”眼泪落下来,淹没了她要说的话。 唐俪辞似乎觉得有趣,向她俯过身来,贴在她耳畔轻声呢喃,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妘妃在宫中若是无趣,可学手谈博弈,红袖添香,自然宠幸不衰。” 他唇角带着讥讽说完这话,就像宣判了唐妘的命运,她只觉指尖一麻,手被一股气劲从他衣袖上震开。唐俪辞越过她喊了那书童一声,便转过身进屋去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银发披散在他肩上,点缀着一支红簪,让他更像非人的鬼魅;她如坠冰窟,立在原地,觉得痛从指间传遍全身,就在这院子里,把她的骨血吞噬殆尽了。 5 国丈唐为谦,官居户部,位列三公,其女唐妘,受封妘妃。她荣宠无限,锦服加身,太宗为她建慈元殿,京城四下流言,无不艳羡。 没有人知道太宗摒退了殿外的侍女,端详着妘妃娇美婉柔的面庞,吹灭了红烛,叹着若是亲兄妹该有多好;也没有人知道唐妘是怎样为这黑暗松了一口气。身上的男人让她觉得恶心,她混乱中想,他也这样cao过唐俪辞。 芙蓉帐暖春宵度,红烛无光,她和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同一个人。 这是她无法宣之于口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