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白头偕老
76.白头偕老
说完,李绍羽和青年一同化作青烟消失在时青眼前。 时青呆愣愣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心里复杂万分,手腕上黄色的玉珠温暖袭人,在寒冬中令人格外依恋。 这么贵重的东西,苏天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给他了,临走时还反复叮嘱时青,发生任何事都不许把这手钏取下来。 时青眉心微皱,苏天翊把手钏交给他,就是怕他出事,又怕无法保护他,看来眼下这个地方,还真是危机四伏呢。 他只好待在原地静静地等着,虽然站在坟地里,却一点阴森的感觉都没有,他看向赵远山的墓碑,李绍羽都称他为山君,虎者,山君也,不难想象赵远山在世的时,是多么威风凛凛,为祖国镇守疆土,纵使死去,也用魂魄守护着边疆。 隔着冰凉的墓碑与黄土,也不知对方能不能听见,尽情宣泄心中的思念,从前时青是不懂的,他从小接触的东西都被打上了利益的标签,红白喜事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表象。 可是一年前,在宁秋原的葬礼上,他好似明白了什么,葬礼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最后的荣光,那小小的坟头,承载着生者的思念。 那年,宁秋原在一场科学考察中遇难,遗体从南极科考队被送国,在外人看来,他死得很光荣,可对于父母亲朋而言,简直就是剜心刺骨的痛苦。 宁秋原死的时候才二十二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还是宁家独子,参加葬礼的人无不惋惜,他的父母更是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在葬礼上哭晕过好几次。 他的葬礼由姜奕和meimei宁柠cao办,时青和季真言一个从美国赶了回来,一个从意大利回来。 那场葬礼庄重严肃,和以往循例参加旁人的葬礼不同,这次去世的是自己的朋友,心里的痛苦不言而喻,他们几人再次相聚,纷纷无话,只有长久的沉默。 礼堂上,青翠如松的少年相片上,蒙着一层黑白色调,面庞轮廓一如往昔般柔和流畅,眉眼如画,却不再有一丝温度。 他孤零零地躺在棺材里,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四周摆满了鲜花,祥和安宁的模样像睡着了一般。 时青望着棺中的人,心中怅然若失,原来身边的人一旦离世,内心的某种情绪就像被人夺走一般,他再也见不到这个人的笑,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无法拍拍他肩膀宽慰他,除了痛苦,更多的就是茫然与无措。 按照葬礼流程,没过几天,棺椁下葬了,盖上黄土之后就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了,真正的天人永隔。 那一刻,时青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切实地感受到什么叫人死如灯灭,什么身前身后事,都是一场虚空罢了。 时青和季真言坐在一个小圆桌旁边,静静地看着走来的祁衍和姜奕,祁衍刚刚给宁秋原做了一场超度法事,姜奕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对祁衍说:“只希望我弟弟下辈子能做个普通人,娶妻生子,过平凡的一生。” 话毕,他们四个全都闷声不语,沉默良久。 魏沐周没能进那个科考队,宁秋原为了满足他的心愿,才替他前去…… 魏沐周没来,他们几个也很默契地没有问。 “你们俩,怎么都不抽烟了?”祁衍抬眸,看向季真言和时青。 “工作的时候,抽根烟可以冷静地思考问题,现在没这个必要了。”时青淡道。 “早就戒了,为了我儿子。”季真言垂着眼帘,柔和的声线里却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怎么不把澜澜带回来让叔叔们看看?平时都只能隔着你的朋友圈看,想抱抱都不能。”姜奕嘴角扯出一抹淡笑,笑容有些勉强。 季真言垂着脑袋,嗫嚅着嘴唇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和谢钰结婚之后,生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儿子,可那孩子生下来就与众不同,和他父亲一样,出生时,双腿就是一条漂亮的鱼尾,只能养在水里。 “听说谢钰七岁的时候才将尾巴化去,澜澜现在才两岁多,不着急。”祁衍连忙宽慰道。 姜奕扬了扬下巴,“我们给孩子买了点儿礼物,你回美国的时候带回去。” 季真言点点头,脸上终于绽出一抹笑颜。 “咱们已经很久没聚得这么齐了……”时青望着天空飞过的候鸟,感慨一声。 “上次是什么时候啊?”季真言叹了一口气。 三年前他结婚的时候,祁衍,时青和宁秋原都来了,姜奕将礼物送到之后,急急忙忙地跟他哥在美国领证,然后俩人去夏威夷度蜜月去了。 姜奕的话从来不曾错过,他那位私生子哥哥确实不是他爸亲生的,俩人历尽千难万险在一起了,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到头来,他们这五人中,也只有姜奕,获得了最美好的结局。 “上次是Red leaves开业之后,我们五个聚在青云观里的斋菜馆吃了一顿饭,第二天秋原就回北京读书了,随后时青也走了……”祁衍默默地详述着陈年往事。 说到最后一句,他顿时哑声,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时青。 时青给他们看得有些无语,他叹息一声:“盼我点儿好行不行,再说了,就算祁衍你一语成谶,等我死了之后,你也记得帮我超度一番。” “别别别,我可没这个意思。”祁衍连忙赔笑解释。 “这有什么,我们都是凡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们早晚都会死,说不定,祁衍你以后还要超度我呢。”姜奕调侃道。 他一说完,祁衍低下脑袋不吭声了。 时青和季真言并没有感到意外,他们早在祁衍和陈渐程重新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祁衍的真实身份了,他除了是茅山道士,还是半神,他那位早逝的母亲,是昆仑神女,祁衍比他们的寿命都要长,也许有一天,他会看着这些朋友一个个从他生命中离开。 祁衍和陈渐程之间的事,也左不过是你给我一剑,我砍你一刀,冤冤相报何时了,干脆不报了,重新在一起,不过后来听说祁衍和陈渐程一直没有孩子,俩人的关系也变得有些紧张。 对这件事,时青也有些好奇。 葬礼结束后,时青和季真言一块儿去机场。 他那位两岁的儿子谢澜,可是季真言亲生的,季真言曾经对时青透露过,当初他怀上谢澜,靠的就是血石,那玩意儿是谢钰花大价钱从地府弄来的,把同性情侣的血滴在上面,倘若是正缘,白玉般的石头就会变成血红色,就有了繁衍的资格。 当初去地府求血石,谢钰和陈渐程是一起去的,至于祁衍和陈渐程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大约不是正缘的缘故。 “没有那块石头就怀不上吗?”时青坐在候机厅里看着旁边的季真言。 季真言点点头。 时青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但他一个普通凡人还是不要去管这些神仙的事了,他心疼地看着日渐消瘦的季真言。 当初谢钰在云贵交界一带斩杀了一位私自增加降雨量的黑龙,拯救了数万生灵,可他不是三界的神仙,没资格管这件事,他贸然插手,导致的结果就是,永囚归墟。 谢钰不忍看见生灵涂炭,冒着被三界指责的风险斩杀黑龙,守卫一方百姓的安危,可在上位者眼中,他的所作所为就是侵犯了他们的权利。 说到底就是一句话,很多事没有对与错,只有该不该做。 谢澜一岁的时候,谢钰被带回归墟了,剩下季真言一个人孤零零地照顾孩子,季真言看着和谢钰长得十分相似的谢澜,每天都活在对爱人的思念中。 之前季真言怕他爸害怕,所以对他爸说谢澜是试管婴儿,这孩子虽然跟季真言有几分相似,但更像谢钰,那个时候季真言的父亲见女婿失踪了,说什么都要季真言跟谢钰离婚,不想让季真言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后来季真言被逼得没办法了,才说出真相。 他爸当时就懵了,没想到临到老了,儿女双全了。 只是对于这孩子是怎么生的,季真言愣是一个字都不对时青说。 “我现在很后悔,当初在意大利,我就不该劝谢钰跟你复合。”时青叹息一声。 季真言转头对他释怀一笑:“我曾经问过我妈,问她当年为什么要放弃去国外进修音乐,而是留在我爸身边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你知道我妈怎么说吗?” 时青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妈说,世事难两全,人活着就会面临各种选择,每选择一个,就会放弃另一个,世间万事没有十全十美,我选了谢钰,在爱情方面,我不再有任何遗憾……”季真言失神地望着前方,感慨一句:“其实,圆满也是不圆满的一种。” 他和季真言在机场分别,和昔日的好友们再次各奔东西。 时青深吸一口气,扬起脑袋看着天空厚重的云层,白云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在蔚蓝色的天幕中,而有些人,有些事,一别,就是永远。 一道沉重又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时青慢悠悠地转过脑袋看着停在原地的苏天翊,他们隔着一排一排的墓碑遥遥相望。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修身军装,外面披着一件黑色大衣,裁剪合身的衣饰裹着宽肩窄腰的身体,双腿细长笔直,他站在那里,美得像幅画。 狭长的凤眸倒映着天上的云层,看向我面前的人时,苏天翊眼中隐有星光闪动,他接到李绍羽打来的电话,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看着时青一切都好,他也松了一口气。 不知怎的,见到苏天翊的这一刻,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时青的眼眶顿时红了,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更不知道结果会如何,起码此时此刻,足够铭记一生。 目光触及他眼底的泪花,苏天翊瞳孔一震,几步走上前,伸手抚摸着时青微凉的面颊,担忧地询问:“怎么了?被他们吓到了?” 苏天翊说的是突然出现在陵园的那道陌生身影,它正在隐秘地带窥探时青,目光暗藏杀机,他不能再将时青留在这里了,他要把他带走。 时青垂下脑袋摇了摇头,低声说:“李绍羽他们追到那个人了吗?” “没有,那东西的隐蔽性很好,不知道是什么妖,我来的时候一点儿陌生味道都没闻到。”苏天翊将他搂进怀里,嗅着他的香味,小声地撒娇:“外面好冷啊,我们回去吧。” 时青眼角余光瞥见赵远山的墓碑,怕冒犯逝者,于是连忙把苏天翊推开,“能不能看看场合。” 苏天翊剑眉一挑,意味深长地将视线从时青身上挪开,他在赵远山的坟前蹲下身,同样倒了杯清酒,笑着说:“山君,我带我媳妇儿来看你了,你看着他是不是也觉得很好,跟我特般配吧,我爸妈也挺满意的,还让我带他回家看看呢……” 时青越听越震惊,他拽着苏天翊的衣领子把他拽起来,瞪着眼睛问:“你在说什么?什么叫你爸妈也很满意?” 他记得当年苏天翊的父亲当年是不同意苏天翊和他在一起的! “干嘛呀?”苏天翊把时青的手从衣领上拽下来,牵着他的手,认真地说:“你以为这半年我在准备什么?” 时青震惊到话都说不利索了:“不是,你,你没开玩笑?你认真的?” 苏天翊用指腹摩挲着时青细长柔软的睫毛,直视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是,我要和你结婚,相伴一生,白头偕老。” 啪—— 脑中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了,苏天翊当着已逝的前辈们的面前对他告白,不对,好像是求婚,虽然有点儿潦草,也没有仪式,场合也不对,但时青的心还是狠狠地跳动起来,一下一下,震耳昏聩。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点儿急,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苏天翊抱着时青,脑袋埋在他脖颈间蹭了两下,嘟囔道:“我才几个小时没见你,就想你想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