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回到原点
65.回到原点
看着空荡荡的楼下,时青喉口酸涩,甜腥味从口腔溢出,他心一沉,连忙跑到厨房的洗手池边,一口鲜血自口腔喷涌而出,晶莹的嘴唇被鲜血浸染至通红。 月光下,鲜血不算刺目,落在不锈钢的水池里,漆黑如墨,他长睫低垂,双目无神,撑在台沿上的手渐渐收紧,用力到骨节泛白。 不意外,这种情况出现过一次。 他抬眸看着天边的皎月,清眸映着月光,潋滟生辉。 五年前的那个清晨,苏天翊在大雾中离开,时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浓雾中,紧接着,视线被血色浸染,鲜血染着雾水,变成一个个粉色的血珠落在地面,人也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人就在医院了。 只可惜魂灯没有显示这一幕,苏天翊也没发现因为他的离开,时青悲痛欲绝。 时青拿过一旁的杯子接了杯水,漱了个口,又打开水龙头将血全部冲干净,冥冥之中,他察觉到这不是病理,离开苏天翊的时候,吐血了,重逢的时候又是这样,仿佛在昭示什么。 手机忽然响起,在黑夜中尤显突兀。 时青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下电话,对面传来祁衍的声音:“见到苏天翊了吗?” “见到了。”时青回国这趟,祁衍已经跟他通过气儿了,他就说苏天翊为什么会突然找上他,这绝对不是心血来潮。 “时青,你跟苏天翊这事儿吧,我们都不好插手……”祁衍十分为难。 “我知道,他现在身份地位不一样了,以前还束手束脚,现在完全无所谓了,”时青放下手中的杯子,杯子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只是想知道,苏天翊五年都没来找我,为什么突然性的……” 对面犹豫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时青没有催他,而是踱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着地砖上的莹莹月光,思绪万千。 “林煜你还记得吗?” “嗯?五年前你家的合作伙伴,怎么,我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时青不明白,他跟苏天翊的事,怎么把林煜扯进来了。 祁衍在电话那头长叹一声,“是这样的,半年前,林煜不是成为JC亚太地区的负责人了吗?惹人眼红,然后被人绑架了,当时事情闹得挺大,苏天翊连特种部队都调来了,人救回来之后没发生什么,可是苏天翊跟林煜在事后坐了同一辆车,同行的还有严琮,听严琮说,林煜在车上提起你了,然后顺势提到苏天翊出轨这件事,他当时说得比较隐晦,但是苏天翊一下就猜到是你,策划他出轨这件事了。” 时青惊讶地捂住嘴,他晃了半天神,才出声:“不是,我……我当初是得罪林煜了吗?他为什么要跟苏天翊提起这个事,再说了,我跟他一直不熟,他怎么知道是我策划的呢?” 祁衍在电话那头喝了口水,“唉,其实吧,当年陈渐程也猜出这件事是你做的了,但是怕苏天翊闹起来,就没提,只是没想到,林煜会提起,我们都有些猝不及防。” 时青简直无语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林煜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竟然直接打破了时青五年的平静时光,人与人之间的磁场真是奇妙,总会互相影响。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时青气得想打人。 “可能是为了报复徐泠洋吧,听说苏天翊知道这件事后,没有对林煜发火,而是下车找徐泠洋麻烦去了,他们俩吵了一架,苏天翊还骂他,说他在中国境内动用私人武装。”祁衍慵懒地说道。 时青抹了把脸,他知道JC的实力,除了摆在明面的生意,还有倒卖军火,直供墨西哥和巴西这两处全球最大的黑帮聚集区。 但他不想管别人的破事,“那我给林煜打个电话,问一下他,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 “还是别了吧,”祁衍连忙制止他,“你当苏天翊找你这件事我们为什么插不上手,林煜前段时间卸任亚太地区负责人之后,招呼都不打就跑西藏去了,徐泠洋知道后,走苏天翊的门路,封了国道,把人抓回澳洲去了,我们欠苏天翊一个人情。” 时青听得额头青筋直跳,什么鬼啊这都是,他怎么听着林煜和徐泠洋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对劲儿呢。 算了,他懒得管。 “衍衍,你快来,快来!我这关打不过去了!”陈渐程窝在沙发里,举着手机,朝站在阳台上品酒的祁衍喊道。 电话那头传来陈渐程的声音。 时青的脸瞬间黑了,“你先忙吧,这件事我会看着办。” 时青和祁衍挂了电话之后,浑身脱力地躺回沙发里,他抱着枕头看着头顶的水晶灯,心里闷闷得喘不过气。 看来这件事,祁衍也插不上手,他跟陈渐程历尽千辛万苦在一起之后,祁家的公司都快变成JC旗下的分公司了,简直是恋爱脑一个。 根据祁衍的叙述,苏天翊得知事情真相是在半年前,他忍了半年才来找时青,这小子心里指不定憋什么坏呢。 回国这几天,他一直跟着mama到处走关系,可时家已经不是当年的时家了,江城也不是当年的江城了。 这些,JC在江城可谓一家独大,一时之间风头无两,就连曾经的江城首富祁家,都淡出大众视野,季真言四年前和谢钰结婚之后,季家的恒荣证券脱离内陆市场,已经在纽交所上市了…… 五大家族早就不复当年的盛况。 时家这些年又在时铭手上经营不善,现在还出了走私这档子事…… 他知道,这五年,苏天翊过得很艰难,他没去读军校,而是直接参军,甚至选择去边境线上当兵,那可是硝烟漫布的战场,从士兵做起,一步步地走上去,他的功名都是尸山血海里博出来的。 时青烦闷地用手臂搭在额头上,他现在所有的路都被苏天翊堵死了,只能去求他,只能去找他。 他真要跟苏天翊走上老路吗? 在很多个夜晚,时青也会想到他对苏天翊的感情,也许他真的对苏天翊有一份爱。 可他这一辈子一直用理智的态度去分析每一件事,包括对待爱情。 他重感情轻爱情,因为深知,手铐脚链束缚的是身体,爱束缚的是人的心理,这世间有多少爱而不得,又有多少人为爱舍弃自我。 有时爱是一剂良药,能弥补心灵的创伤,完善自我的灵魂,只是人性不同,决定了选择不同。 譬如说季真言,他和谢钰之间有那么多矛盾,甚至明明知道俩人不会有好下场,可为什么还是选择在一起了,就是因为他不想人生再出现遗憾,不管前路如何,他只要这一刻能完善自己的爱情。 纵使飞蛾扑火,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 可对于时青而言,爱是生活的调剂品,并不是主旋律。 就算他爱苏天翊,那又怎么样呢? 爱的方式有很多种,未必需要相守一生,隔着鹊桥对望,也是爱的一种形式。 诚如当年苏天翊对他吟诵的那句诗: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纵使不相见,闻听你安好,以月光寄托我的思念,但求彼此安心。 可现在,这一切都要打破了。 时青疲倦地合上眼帘,沉沉睡去,梦中,他再次回到五年前的那个清晨,这次,他毫不犹豫地迈出脚步去追寻那道在浓雾中消失的背影…… 苏天翊的身影隐进雾中,连同气味一起消失,时青在雾中寻不到他的身影,一阵阵的心悸将他淹没,窒息感遍布全身。 时青瞪大眼睛从梦中惊醒。 他惊恐地看着水晶灯折射在天花板的光,胸膛剧烈起伏,被冷汗浸湿的衣服粘在身上,黏黏的不舒服,时青惊魂未定,骨节分明的手撑在沙发上坐了起来,宿醉后的大脑昏昏沉沉,转头看向窗外,天已经大亮了。 他失魂落魄地垂下眼帘,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思绪仍然浸在梦中没有脱离。 时青此后数年,每每想起苏天翊离开的背影,都会心痛如绞,他终是在那一刻,体会到了苏天翊情感缺失的感受。 手机适时地响起,他拿起一看,是他mama打来的。 接下之后,邱佩兰对他说了一个好消息,海关那边传来新消息,说搜查有误,海关已经有松口的迹象了。 安慰了邱佩兰几句时青挂了电话,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xue,要是真的搜查有误,怎么可能会下达红头文件,没有证据的事根本就不可能下达红头文件。 他跟苏天翊刚见过面,海关就传来这个消息,太巧合了。 不管里面有没有苏天翊的暗箱cao作,时青心里已经做好决定了。 他拖着疲累身子进浴室洗了个澡,换了身儿干净的衣服,随后,他给罗骐打了个电话。 没错,他要见苏天翊,可惜苏天翊昨天夜里就回到部队上了,但时青也不急,见他之前,时青要去一趟海关缉私局,去见时泰安一面。 他什么东西都没带,就像当初去北京那样,两手空空,只是,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站在门口看着向屋内,驻足良久。 当初他被抛弃的时候,是苏天翊百忙之中赶回来陪在他身边,过往的心动依稀浮现在眼前,这里留下过最美好的记忆。 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时青也不确定。 他合上房门,赶去机场,买了一趟最早飞往深圳的机票。 时长两个小时,他双手交叉,坐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昨天是苏老太爷的寿宴,他在宴会上喝了酒,回去之后又跟苏天翊吵了一架,又压抑的情绪下,和衣而睡,现在还是冬天。 他可能发低烧了。 可时青眼下没时间顾及自己。 这段时间时家为了救时泰安和时铭,走了不少关系,海关跟他们都熟络了,时青想见一眼时泰安,他们也同意了,安排父子二人在审讯室里见面。 时泰安穿着囚服,手上戴着银手铐,进门之后,看见玻璃后的男人,他的情绪颇为激动,时青穿着厚重的黑色风衣,双手抱胸,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听见动静,时青低垂的脑袋抬起,眼下的乌青让灰败的脸变得更加憔悴了。 淡漠的目光落在时泰安身上,时泰安一把年纪了,满头白发,本该是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的时候,竟然被儿子拖累,成为阶下囚,他满脸沧桑,全然不见当年运筹帷幄,叱咤风云的模样。 隔着玻璃,时泰安坐在时青对面,俩人的模样重叠起来,时泰安在时青脸上看见了自己年轻的模样,可时青望着他,除了心酸,便是寒凉。 他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见自己的父亲。 时青平淡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对时泰安说了一下最近家里发生的事,像个汇报工作的员工,后面的警察都在怀疑这俩人是不是亲父子,关系看上去不太好啊。 聊完之后,时青垂下眼帘,在时泰安期待的目光中,他将话题引回这场走私,“昨天晚上江城警方抓了一个私贩枪支的人,他的上司就是我哥,现在他的口供应该到缉私局了,等法院开庭审理,货轮上的人可能都跑不掉。” 时泰安眸光颤抖,眼中泪花闪烁,布满沟壑的脸庞抖动两下,他竟然对时青说:“去找个律师,就说这件事是我主使的,跟时铭没关系……” 时青喉口泛酸,眼眶一热,他舔了舔发烫的嘴唇,他咬着后槽牙艰涩地说:“时铭值得吗?你一把年纪了,还想着给他顶罪,你明明知道他这趟走私叫上你是没安好心,你居然还为了他,你!” 这一刻,时青承认,他嫉妒了,他嫉妒父亲为了时铭连命都不要。 时泰安老泪纵横,脸埋进臂弯里低声抽泣,“如果这事换成你,爸也可以豁出命去,我知道你哥哥不堪重用,是我和你妈看错人了,是我们对不起你……” 时青不想听凶手忏悔,他看向天花板,眨了眨眼睛,将眼泪咽回去,“昨天去参加苏老爷子宴会的时候,我妈说我能救你们,所以,你还是别在我面前说这番话,别让我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