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花一青鸾·二

    碎片中照出另一张年轻鲜活的脸蛋，嘴角两侧的浅浅梨涡印并非是因笑容，而是她在抿唇思考。

    风儿吹干了巷道口，也风干了空气里湿漉漉的气息，宛若是刚才谁流出的带血眼泪。

    液体顺着她抓镜的手心缓缓向下淌，滴落在她方才掩着的裙摆上，最终砸在石板路上迸放出一朵绚丽的血花。

    直至有些麻木，茶茶才反应过来。自己委实是用劲太狠了些，摔镜的时候把手划破了。

    “妹伢小心碰到那镰刀，把你手割破咯。”家家时令菜上新，邱阿牛今日替了患病的老母亲看rou摊也卖菜，“瞧一瞧来嘛，看一看哟，新鲜的鸡毛菜。”

    “你瞧。”茶茶握着背篓绳子挤过来，不一眼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要指给仙仙看。

    是很漂亮的菜叶，还带着清晨的露珠不假。但一捆一捆地用线扎得牢固，不细看看不见中间，又宣称是特地挑选自家菜地的，欲盖弥彰就很有问题。

    茶茶轻轻一拨，果不其然。她又是顾念着平时多受照拂，不能毁了人家生意，只得低声嘱咐了同伴：“算了算了。这里边哪有外边好。只见得外边不新鲜里边嫩的，哪有里边的连虫都不稀罕吃的。”

    仙仙也明白了几分，只是去拍了拍茶茶，“有些话说透，可不就没意思了。”

    “但是不说，我良心过不去。”

    “那就不如这样。”仙仙清了清嗓子，“阿牛，你同时兼顾两个摊子辛苦了些，可把两种不同的都混在了一起。好的是好的，可是新鲜也得要新鲜啊，粗心可当心坏了口碑才是。”

    却说那阿牛，一直认为阿娘实心眼了些赚不回本，这次就是要用些小心思的。但这样一说，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便是顺坡下驴：“是嘞，我太不小心，对不住各位。不如，这价格——还得有望各位关照——”

    薄利多销也是一种手段嘛。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

    “诶，那是鹊儿。”仙仙朝人群的那头挥挥手，下次出门就要绾成发髻的长辫比她还要更加热烈，“怎么几天不见，她更羞得见人了。”

    可茶茶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来，原先那股坏滋味现在又重新涌上心头。

    因为她知道，小妇人招呼过后便闪躲的眉眼正是因为在仙仙旁边的她。

    “茶茶，你怎么啦。”

    “没有的。”她讪讪，回头去看旁边摊位的牛角刀，“我还在想怎么给你送新婚礼呢。”

    只是路过西边岔路口时，她和仙仙分了别，忍不住要目送那边人的背影。

    有些话是没有办法彻底说开的。卖菜是如此，与人交流也是如此。

    如果鹊儿真的不想让她知道，也是真的难解释呢。

    那茶茶的好心倒不如说，就是在针对鹊儿的一次又一次的逼紧，直至将她逼至绝境不可。

    她叹了口气，可正要回头，风就卷着男人低声的嘶吼入了耳朵：“鹊儿，你躲我作甚。”

    她认得出来，这位是田家三七。

    如果之前茶茶还有所怀疑，那么这次她更加能够笃定是田七在某些方面越界了，尽管他有作为丈夫的权利。

    可是她也听得出来，那声音里暗含着危险。

    茶茶在山上打猎时曾遇到过的，只有野生动物在面临危险之时才会从喉咙里发出的警告。

    究竟是妻子犯了什么样的错，才能让丈夫暴躁至此。

    当然这么说也不对。即便二人不是夫妻，即便是换做茶茶遇上了这样阴晴不定的状况，自然也是要上前与对方理论一番。

    可如果那是不会说话的鹊儿，而她男人真的要不由分说就动手揍她呢？

    青紫的花纹应该出现在花带上的任何一处，而并非是她的身上。

    茶茶将眼睛一闭。

    有些话本不该明说的。有些东西也不该看见的。

    可是没看到，就能装作没有发生吗。

    闭上眼，就可以假装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喜欢施加暴力是为了从中弥补身体的残缺。

    闭上眼，她大可以认为每段婚姻都幸福美满，所以嫁鸡随鸡是幸福，夫唱妇随也是幸福。为了所谓幸福的枷锁，忍也是忍，等一个不快乐的小孩生出另一个不快乐的小孩，也是理所应当的吗？

    可如果这就是规则，她心有不甘。

    她抓住背篓绳子的手一松，便是从口袋里摸见了什么。

    那是茶茶长到这么大，头次让她看清楚自己是谁的镜子。

    她会想到同骋。想到他送给她时说，“这就是我觉得全天下最漂亮的。”

    她会想到自己拿到它时，初次感受到的春意暖融。

    可是现在，鹊儿或许会比自己更需要它。

    “阿骋，请原谅我。”茶茶握着它低头落下一吻，便是往地上狠狠砸去，“我方才就应该买下那把牛角刀的。”

    从一半的月弯弯中，她再度看见自己。

    人生在世，总不能只留下马齿徒增的痕迹。

    她想，她明白了有些话不能说透的含义。

    可是还有一条，茶茶是希望自己的朋友也能明白的。

    人是不可以总是寄希望于他人。但也请千万，学会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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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右手同时接住了一刀血色月牙，稳稳落在她的掌心，和最上方的那条顺滑延伸至食指与中指缝隙间的掌纹巧妙重合在一起。

    茶茶耐心用纱布将它绕了一圈。好在她习惯用右手握竿，看不出来些什么。

    船篙击碎了血红黄昏，青柳和水中她背过去的身影。涟漪一圈圈晕开，于是仿佛水面也是镜面碎片，镶嵌在天边化作早早出来的几颗点点星。

    “回家吧，茶茶。”那最后上岸的婶子向她招手。

    “好嘞。”她照笑着收了筏子，只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安，又说不上来缘由。

    心如果是紧着的，连面上的笑容都不甜了。

    篮筐中装了几捆还挂着水星子的鸡毛菜，茶茶却突然觉得是天边的星子也落在了她的篮子里，才会让她的步伐如此沉重。

    一抹紫红晚霞点燃至她的脚下，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叫，最后的杳杳日光也要悄然落幕了。

    春日的竹林长势极快，风声萧萧而过已是又卷起几层竹叶清香。石屋前的一束湘妃竹影打在墙壁上，她远远从窗的那头瞧见清朗少年身影似竹，低头在菜桌前忙碌。

    然而先来迎接茶茶的一声犬吠。

    “咦，狗你来啦。”茶茶推门，先被冲上来的黄狗抱个满怀，便对上了少年比她更有心事的一双眸子。

    想到一直随身携带，如今为了朋友而摔碎的镜子，她其实心中也有些不舍，先把受伤的右手不自然地塞在了口袋里。

    伤手是一事，可是阿骋知道了，也会很难过吧。

    她不要他多想，也不想让他伤心。

    只是这样，便不可避免地又触及了另一半残片。

    茶茶剜得狠了些，就是连自己都没发现，口袋里为阿骋所织的花带一角也在不小心间割破了。

    二人各有各的小心思。

    同骋一眼就看到她兀自藏住了什么东西，于是心也摇曳着松动了几分，像是要割裂了般地痛，开口得艰难：“茶茶，等下再吃饭，我有要事给你讲的。”

    “嗯？”她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头也不自觉地低了，露出个乖乖的发旋。

    同骋是现在才明白，她虽然简单易懂嘻嘻哈哈，但是关键的心里话，就和她藏住的小秘密一样不愿意同他分享。

    都说人心危险，其实由心所发散出来的联想也是一样。

    原来这些，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啊。

    “茶茶，我像是得走了。”

    少女抚摸黄狗的头，于摇晃烛光间与少年眼对眼。她试着学会隐藏心事，生怕阿骋看出来端倪，只是要在一天中要她同时与一物一人作别，控制情绪还是太难了些，声音不禁哽咽了些：“阿骋，你要走吗？”

    惭愧与不舍交杂，让茶茶有所顿悟：或许这也是上天对她的惩罚。谁说她不贪心，谁说她真的有在好好对待他的心意呢。

    “是师傅让我回去。又怕你一个人无趣，叫它来换我。”他望着少女脸庞上映照的跳动烛火，可还是不甘心，好不甘心。

    他其实是希望她说点什么，来挽留一下自己的。

    “如果说，我想走呢。”

    “茶茶你，可有一点点不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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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啦来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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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骋麻烦你再委屈一点，这几章稍微虐一下你。

    茶茶：我暂时不想要和阿骋组建家庭，可是他说他要走，我为什么会有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