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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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3日下午,游戏即将进入尾声。由于要在这个周长六公里的小岛上躲藏追逐,体验起来好像很漫长似的,其实距离登岛才只过去一天多的时间。 结局的胜利或失败,对桐山和雄而言,都是完全不值得在意的事情,他只是会按照惯例,尽量将决定好的事情做完罢了。 一边驾驶车辆一边扣动扳机,明明是不该分心的时刻,却有一个念头莫名出现在他的脑海:果然什么都不行,所有的尝试都不行…… 但好像忽略了什么,模糊的概念在心中一闪而过,如同rou体凡胎抓不住的飞射的子弹。 橙黄色的太阳余晖透过车窗玻璃晃了一下桐山的眼睛,他侧身躲过一击,干涸的喉咙几乎不能完成吞咽口水这个动作,过度疲劳的身体紧绷着,五感被运用到极致,比平时敏锐得多,因而不想看到任何颜色,也不想听到任何声响。 好吵,请你们安静一点—— 「砰——」 「砰——」 「砰——」 一阵密集的枪声过后,桐山垂下持枪的手臂,安静聆听着广播宣布禁区解除,以及要求优胜者走到分校的指示。 [残存人数1人/游戏结束。] 困倦袭来,身体却未能恢复到放松状态,他并没有走向分校,而是往岛的最南端行进。 他还有东西需要带走…… 礁石之上,几具制服被黑红色浸透了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原地,伤口处的鲜血早已凝固不再流淌,浓烈的血腥味却丝毫没有淡去,正混合着咸湿的海风迅速窜入鼻腔。 沼井充等四人,依旧在此等待着桐山和雄。 桐山将除阿充以外的尸体清理到视线以外去,他们骨碌碌滚落着,像被打散的台球——如果放在平时,这点工作量算不上什么,但是毕竟他现在力气耗尽还受过伤,所以算是费了些工夫——不过最终还是要落进桌袋。 这样的话,就只剩他们二人了。 初夏的海岛气温并不太高,此地尚未散发出特别明显的腐臭味,但总归是不好闻的,毕竟人如果没有提前排泄过的话,死后就会大小便失禁。一向保持干净整洁的桐山却并不在意似的,蹲下身触碰了一下阿充冰冷的脸。 距离对方被他杀死已经过去了三十几个小时,尸体开始变得柔软,眼睛没有阖上,像是在看着他似的。桐山迎着这样的目光掰开阿充的嘴,将手指探了进去,里面的血块错觉一般烧灼着他的指尖。 「阿充……」 理所应当的没有回答。 桐山没有犹豫,低头含住了那根可以称得上肮脏的舌头,轻轻地吮吸着,腥臭的滋味瞬间蔓延至整个口腔。 了解一下被子弹贯穿的身躯也无妨,那么现在这样也无妨吧? 这张嘴前不久还在朝他喋喋不休,桐山并不喜欢吵闹,但不知为何一直忍耐着。他没有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如同他对世上绝大多数事物的学习更像是一种机械对生物的模仿,而非对其运行规则与原理进行深入探索。 一般情况下桐山都保持不置可否的态度,既不曾说过同意,亦没有表示过反对,桐山家族最初也是对方这么自说自话地建立了起来(话又说回来,虽然叫作「桐山家族」,但大部分时间桐山本人不在场也没影响吧)。 相识有两年多时间,虽然听起来不是很长,但对于十五岁的他们而言已经是占据了将近五分之一的人生。阿充总是在对他说话,即使不作回应,也会自行找到话题,甚至有时他就连在梦中也会听到这熟悉的声音。 『Boss也会做梦吗?』 『嗯。』 『那么,是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桐山没有回答。 他没有回答吗?还是声音被什么堵住了呢,像现在这样。 腐臭的气体从阿充的喉咙里挤出,交织着再也无法提出的疑问,消融在气泡里,被他一口吞咽。眼眶中那双有些突出的眼球随着变暗的天色一同黯然失色,映照不出任何倒影。 桐山的胃部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饥饿的轰鸣声,太久没有吃东西,为了减少排泄,甚至连水也不怎么喝,口中正在融化的血液勾起了他作为人类——不,也许是作为动物——最基础的需求,他需要进食。 既没有可以食用的常识,也没有这不能食用的自觉,唇齿间流连缠绵却不带温度也不会再有分泌液产生的舌尖被优先咬下了,那东西很有韧劲,还略带湿润,被他混合着口水一起吞下去了。口感说不上好,好在桐山本就没有口味方面的偏好,昂贵的高级食材和阿充带他去吃的路边小吃对他来说毫无区别,硬要说区别的话,只在于用餐时的仪态不同。 然后就是眼球,它有一种奇异的苦味,外层柔软,内里粘稠而微微发脆,并不如想象得那样可以吸吮,倒有些像是软骨或是rou筋那样带有韧劲,水分在桐山牙齿之间迸溅,他难得走神想:或许应该再加点什么调味料就好了。 再来是手指,曾扣在扳机上准备朝自己开枪的那根手指,教他辨认北极星时指向天空的那根手指,也是初次见面那天,被人折断的那根手指。人类偏向喜欢吃柔软易嚼的熟食,在千万年时间里,牙齿、咬肌与消化系统不断退化,已经不再擅长从猎物身上撕咬未经切割和烹饪的生rou了,虽说牙齿是人体最硬的器官,但咀嚼指骨这一举动还是进行得颇为艰难,桐山却没有选择食用其他脂肪多的部位,毕竟他并不是为了果腹而来。 桐山微微撑起身体,重新端详阿充残缺不全的尸体,什么都没有的眼眶犹如黑洞一般。 要是把什么东西吃掉的话,这样东西就再也不见了,后来还会有很多长得很像但不完全一样的替代品不断出现,于是人们基本不会去探究这颗菜与那颗菜、这块rou和那块rou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 人也是一样。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可要直观得多,明显得多了。 这样简单的道理,原本在杀人之前,至少在杀人的那一刻就应该想到的。 不过,就像很多人觉得桐山可以轻易做到他们无法做到的事情一般,其实桐山也同样有这种想法——别人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情,他却无法做到。 大笑,哭泣,怒吼,惊异……以及各种各样微妙的表情总是变着法地出现在人们的脸上,有时变化速度之快令桐山怀疑在他们的身上有什么一键切换的开关。 为什么会喜悦?为什么会悲伤?为什么会愤怒?为什么会恐惧?为什么会对他顺其自然做到的事情大肆夸赞,又为什么忽然抗拒了起来呢?明明他只是一如既往罢了。 法律、道德基准、各类知识与规则对桐山来说与课文无异,只要看过就能记住,并顺利取得高分。只是无论在哪一种看过的文字里都无法寻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并被他完全理解。 桐山的手指顺着阿充身体上被他射击出的洞口触摸,然后慢慢解开破损的制服,血浸透了布料又凝固在上面,让原本柔软的布料变得硬邦邦的。衣服下失去血色的苍白皮肤有一部分浮现出暗紫色的瘢痕,正随着他的按动变浅。 他也曾这样一寸寸拂过这具身体,激起剧烈的反应。只不过现在,变得冷硬的肌肤不会泛起涟漪,对方也不会再随之发出痛苦的呻吟或是舒爽的喟叹,当然也不会说出任何回应的话语——连同可供发音的舌头在内,如今都正顺着自己的食管被送往胃袋。 生物的进食→消化→排泄→再继续进食的模式实在有些浪费。 他掏出小刀,从阿充的胸腔到腹腔一字划开,不会流血,但部分内脏流了出来,使得他不得不动手再塞回去。比起灰败的外皮,人的内里倒是十分斑斓,艳丽到难以形容颜色。 亮晶晶的心脏隐藏在胸骨与肋骨之后,要完整取出的话,就要分离锁骨与胸锁关节,再切断左侧几根肋软骨,将那片肋骨掀开,再割开心脏与肺部和大血管的连接。 桐山有条不紊地按照脑子里的构思逐步实施计划,虽然看起来动作迅速到不假思索,但其实无论是他略显生涩的技术,还是多次使用却未经消毒的小刀,亦或是滴落进人体内的汗水,都足以令被解剖者感染身亡。 还好阿充的确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心脏的味道咸腥,却有奇妙的回甘,油脂不多,除了血管以外的部分都比较软嫩,虽然不加任何处理的纯生心脏可谓难以下咽,桐山还是一口一口吃掉了。 心很重要,所以要留在最后。虽然脑也很重要,但现有工具不足以将整个大脑完好取出,所以只能放弃。 这样的话就差不多了……现在,他已经没有需要带走的东西,只剩要留下的东西。 比起只是破了几个洞的上半身,尸体下半身的污浊程度难以形容,桐山没打算再从排泄的终点进入其消化的一环,不过从后面cao的是肠子,从前面也一样可以cao到肠子就是了。 桐山用手拨开初步腐坏的层叠内脏,捞出一团粘稠滑腻又软塌塌的肠子,从里面发出噗噜噗噜的声响,大概是细菌产生的气体在膨胀,面对这种物体,正常的生理反应可能是恶心呕吐,血压降低,或者眩晕头痛,总归不是勃起。 不过由于没有体验过正常人的经历,他难以得知生殖器的反应往往被认为需要与情感挂钩——但那又是什么宇宙真理吗?或许无人知晓。 就像抓挠皮肤会留下红痕一般,对性器官保持一定频率的刺激,它总会肿胀、挺立,然后喷发,落下,像几缕棉絮,轻飘飘的散开。 不管那是在手指之间,在口腔或肛门之内,还是在脏器的挤压之中。 桐山还想再摸索些什么,手指却被一个边缘尖锐的东西割破了,低头一看,原来阿充身侧有一个海螺。他把它捡了起来,血液就随手涂抹在阿充空洞的脸上,蜿蜒得如同符文一般。 据说将海螺放在耳边能听到大海的声音,其实那只不过是海螺内部构成了一个共鸣腔,将周围环境噪音放大聚拢后的声响。 在电话与手机没有被发明的年代,还有用海螺海贝可以相互通讯的传说,自然更是无稽之谈。 在广播第三次催促他前往分校之前,他整理好双方的衣服,将那个海螺塞进了口袋里,没再朝那具如果放在平时够判他一个侮辱遗体罪的遗体再看一眼,便起身离开了。 随后便是公式一般的流程:路过昔日的一个个同学,直到走回分校,得以解下银色项圈,拍摄新闻报道所要用的录影带,在兵士的包围之下来到港口,坐上返回的船。 他能听到那些人正旁若无人地庆祝着赌局的胜利或咒骂抱怨错押的失败,仿佛被听到也无所谓的样子。说来桐山从来不会参与赌博,因为他对赌局的结果毫无兴趣,如同硬币落下之前,他并不会期待正或反一般。 输赢也并不重要——什么才是重要的事?大概连同这个想法在内,一切都是不重要的吧。 值得一提的是,在镜头之下,桐山和雄露出了一个沼井充终其一生无缘亲眼得以确认的笑容。 『真是的,需要的话也是能好好笑起来的嘛。』 恍惚间也不知道听到谁在这样说。 太阳xue侧后方又出现了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近来这种古怪的体验愈发频繁,桐山抬起手轻轻擦过那里,可是不适感却并没有因为这种程度的摩擦就此消弭,而是变成了一种不仔细体会就会忽略的疼痛。 以后会一直这样吗? 在语文修辞当中,桐山大约最不擅长做比喻,而阿充明明是一个情绪外露到即使是他也能清晰阅读的人,却总是有非常多奇怪的比喻。 也许是观察得久了受其影响,桐山的眼前出现一个画面:断成两截的电线正在漏电,电流让它们短暂地相接,不过另一端的灯泡没有因此亮起来。 好在那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至少并不足以让桐山把好不容易出现的好奇心转化为一个需要被研究清楚的课题。 船静静地划过海面,将他带回高松市所在的港口,接着又转乘巴士,驶向城岩町。 能感受到夏日的夜风吹过发梢所带来的一丝凉意,一路上,桐山时不时将海螺放在耳边,仔细听的话,似乎从里面传出了呜呜咽咽的声音,确实有点像风拍打海浪那样。 路过学校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螺口,念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阿充?」 「B……Bo……s……」 像是被人用牙齿嚼得稀碎、比叹息声也清晰不了多少的声音从海螺里钻出,又好像是从他肚子里冒出来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