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治水的关键
159 治水的关键
县令只给了她们两天时间安排家中事务，还派官差来催，以至于龙卿只能匆匆交代一些事情，吩咐阿虎顾看好家里，给女工们留了口信，匆匆把水患的相关书籍与筑坝期间的手抄记录收起来，一并放到了马车上。 对于县令这种抓鸭子上架的行为，沈清茗是越发的不悦，龙卿好像莫名其妙就被抓起来，那些囊虫要榨干她的脑室。 沈清茗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把换洗的衣物收好，跟上了龙卿。临出门前，两个meimei把水囊灌满，沈清茗想着仅有八日之期的生辰，也不知道生辰当日能不能赶回来一家人一起过。 两人来去匆匆，再次坐上了前往县城的马车。 沈清茗见龙卿半倚着车窗，柳眉微微蹙着，她揉了揉她的头：“是不是累了？” “还好。”龙卿用力闭了闭眼，泪液缓解了双眼的干涩。 “昨晚你又熬夜了，那些记录什么的，你直接和他们说让他们自己记就行了，别什么活儿都揽在身上。”沈清茗把她拉过来，让她枕着自己的大腿。幸的县令给她们准备的马车足够宽敞，龙卿还能躺一躺。 枕着媳妇软软香香的大腿，龙卿微微阖上了眼。 “这不行，毕竟我也不是非常懂这方面，有些事口头说会没那么清楚，我事先整理好列出来会更直观一些。” “那你睡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谢谢。” 龙卿闭上了眼，沈清茗红了红脸，小声咕哝了一句耳语。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了县衙。 县令早已等候多时，她们立刻被领到书房中，这里除了县令的班底，还有县令特意找来的老农，据说整个黑龙镇稍微有点水利知识的老农都叫来了，令人疑惑的是，沈青松居然也在。 “沈公子？” “你们来了，县令命我来协助救灾。”沈青松摸了摸后脑。 龙卿冲他点了点头，沈清茗却当场摆起了臭脸。龙卿无奈的拉住她，见了如此阵仗也明白了，不多寒暄，直接把这两天苦心整理的文书陈列出来。 论治水，她肯定是不懂的。她不是大禹，也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学问，很多知识其实都是从现实中慢慢摸索出来的。 事实上筑坝的时候她的心是很悬的，好几次都差点被洪水冲下去，到最后大家都乏力了，大堤也有好几处出现了渗水崩溃的征兆，幸好在快撑不住的时候水位终于下降了，其实真要说不能是人战胜了天，而是老天在紧要的关头放过了她们，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挽救家园。 不过此次险胜也不能说没有收获，在观察洪水的过程中，她也留意到一些现象。 “张大人，这是我这两天整理的筑坝期间观测到的现象。洪灾，洪灾，说白了就是越过河岸的河水，但不知你们可曾注意，河水的水位并非稳定的上涨，而是呈现一种一上一下的波动。” “这个老夫也有注意，水位的确是上下浮动的，有时候会非常高，但不出一会儿就落下去了，这种波动与河水的流速以及雨量都有关。”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摸着下巴道。 “这位大哥说的不错，不知怎么称呼？”龙卿秉手问他。 “鄙人姓何。” “何大哥应该知道一些水利知识，确实与河水的流速和雨量均有关系。雨量大，河道承载的水量就大，来不及运水就会出现短暂的洪峰，但同时河道也是持续运水的，因此只要撑过洪峰，水位自然就会下降。” “你这说法只适用于刚开始河道的水还不多的时候，但溃堤之前的河道基本都是满载的，那时基本没什么洪峰不洪峰的了，水位涨到一定位置就会爆发，然后冲出来，即便不下雨也只增不少。” “对呀，龙姑娘，你这说法解释不通。”沈青松也说道。 “不是这样的，其实洪峰一直存在，也很稳定。你们看这份记录，筑坝期间我留意过水位变化，特意用麻袋做了计算。第一天洪峰在第五、六麻袋之间，峰谷是河岸，差距大概是五、六个麻袋。第五天的时候洪峰到了第三十麻袋，峰谷是二十四麻袋，最后两天快溃堤了，洪峰是第四十麻袋，低谷是三十五麻袋。整整十天，差距一直都在五到六个麻袋之间，只有突降大暴雨，差距才会多上一两个麻袋。” “这……” “从峰值来看其实水量是没有变化的，也不存在水量爆发的说法。” 县令接过这份记录，手都是颤抖的，这或许就是大汉有史以来第一份详细记录了洪灾水位变化的文书，这几张粗糙的革纸，价值怕是不可估测！他强压着惊喜，用稍微颤抖的声线问龙卿：“既然稳定，可水位怎么还是一直涨呢，即便不下雨了也还是涨。” “那是因为河床底下堆积了泥沙。”龙卿比了个动作：“底下垫着石头，自然看起来是很高了。” “……” 县令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激动的一拍掌。 何老汉也是惊喜的拍着脑门：“对呀，河道可不止有水，还有泥沙，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呀！” 沈清茗在旁听，激动的小胸脯都颤抖了。没想到龙卿还留意了这些，若能弄明白洪水发生的原因，或许真的可以从根本上解决它。 “我就说最后那几天明明雨势减缓，水位怎么还越来越高，花了整整一天才退下去。” 最后那几天她们是真的没法筑坝了，手脚都是软的，是村民手拉手爬上去挡的，若再迟一两天，她们就失败了。 “所以天时地利人和很重要。”龙卿回答她后继续说：“还有一个，洪灾发生其实是多方面因素导致的，雨水是诱因，但更关键的是流速提高后很容易把河岸两侧的泥沙冲下来，流速快的时候反而不容易出事，一旦突然慢下来，大量泥沙很快就会堆积在弯曲的河道中，河水决堤会非常容易，因此下游和一些河道弯曲的地方都很容易发生洪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以只要想办法避免淤沙堆积这个问题，其实洪水理论上是不会发生的，即便发生了也更容易筑坝拦住。”沈青松攥着拳道。 “是这个道理。” 整个县衙都沸腾了起来，没想到这个村姑懂这么多，张县令兴奋至极，忍不住走了两步，忽然拊掌道：“师爷来。” “大人。” “准备车马粮食，先去下游的清河村和乌龙村。” “那我们……” 龙卿和沈清茗抱着自己的家当，在一众冠带的男子中她们反而成了异类，事实上就连县令本人都不清楚要怎么委任她们，给两个姑娘派遣任务本身就够奇怪的了。 “你们先随本官一同吧，不要走远了，免得出事。” “好。” 县令估计是照顾到她们是两个妇人，也是让她们坐马车，而县令等众官差随从则是骑马。 下游的村子距离黑龙镇有百里之遥，一行人拉着粮食走了两日才抵达那边。越是往下游走，洪灾造成的影响一点点显露出来，在上游的时候往往还能瞧见花草绿植，可到了下游，基本上看不到半片绿色。 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荒芜，可以看出洪水已经褪去大半，在地表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坑，一片狼藉。 大伙到了一处驿站落脚，县令命人把车撵停放在这里。 龙卿和沈清茗只好换成骑马，跟着一行人前去村子查看情况。 第一个需要去的村子是清河村，也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之一，这里地势低洼，洪水到来的时候几乎成了汪洋。刚到村子，就能瞧见零零散散的村民从村子的方向走来，见到这群官人，这些来不及逃难而家破人亡的百姓立刻围了上来，哭声震天。 “大人，救救我们呀。” “我们一家老小都好几天没有吃饭了，孩子已经快撑不住了，大人。” “求求你们了，我们家就剩我们娘俩了，给点吃的吧。” 县令依次走过跪在地上的灾民，官吏用手把着腰间的长刀，每当有灾民想往前靠都会收到官吏的一击警示。 “你们先等等，村长可在。” “在，参见大人。” 清河村的村长从一个角落跑了出来，状态看起来比这些灾民好的多，估计若非县令委任，他已经跑了。 “先带本官去看看受灾的农田和房屋。” 男人带着他们前往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沈清茗看着几乎瞧不见一片绿色的村子，只有树冠的上层才能瞧见几片翠绿的树叶，而光秃秃的树梢以及树梢上挂着的不知名水草，正无声的诉说着洪水漫上来时的绝望，她甚至觉得这里应该没有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只有受灾更严重的地方。 很快她的猜想就应验了。 待众人抵达一处地势低洼的地方，这里分散了几座房屋，房顶都能看见水草和泥沙，地面变成了深褐色，那是河水退去留下的淤泥，臭味弥漫在空气中，沈清茗皱着眉，喉头泛起了阵阵紧缩的感觉。 远远看去，那几座房屋门前有什么人体，正四仰八叉的倒在门口，那肯定不是活人，估计是洪水漫上来的时候是深夜，这些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逃了，被淹死在家门口。 尸体的腐臭味顺着风飘进了她的鼻翼，加之满地淤泥，经太阳这么一晒，臭气参天。沈清茗终于压不住喉头瑟缩的感觉，在跟着大家经过一片农田，直面腐烂了一半的人体骸骨时，顿时吐了出来。 “呕。” 龙卿急忙走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 沈清茗立刻就把上午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小脸也白了，那股nongnong的尸臭味附着在她的身体，不断刺激她的鼻腔，她很想忍住，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弯腰在一旁吐得昏天黑地。 “你们妇人就是娇气，才这般就受不住。”几个官差把着刀站在一旁，对她们瘪嘴嘲笑。 沈青松没有吭声，只是他的脸僵硬的很，喉头也在一上一下的滑动着。 龙卿没有理他们，只是不停的拍着沈清茗的背，又给她递上刚剥开的新鲜橘子：“还好吗？” “阿卿。”沈清茗泪眼汪汪，又觉得自己没用。 “你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画面难免受不住，他们呀，也就比你多见了那么一点点东西，倘若拉一个十几岁的小子来，照样吐。”龙卿宽慰道。 沈清茗点点头，尽量放松自己。 龙卿担心她，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只是一会儿，有个官吏走了过来：“龙姑娘，大人叫你。” 龙卿担心的看向沈清茗，沈清茗深深吸着气，板着脸道：“你去忙，不用管我，我能行的。” “可是。” “你去忙吧，我适应一下就好。”沈清茗要强的推着她。 龙卿只好把所有橘子都递给她，然后板着有些阴沉的脸去了县令那边。 “大人找我？” “看看这里，若从这处筑坝，河水可还能上来？”县令用帕子捂着口鼻，前方是目前的“河岸”，洪水并没有完全退回河道中，而是在河岸两侧缓慢流淌，形成了一片大大的浅滩，阳光晒着，臭味又大，环境实在太恶劣了。 “这里不行，即便把水退了，这里积攒的泥沙也太多了，只要上游下一场小小的雨，这里立刻就会溃堤。” 龙卿站在河岸上眺望，比起桃花村那边还算比较直的河道，清河村的河道有一个非常大的弯折，也难怪会堆积这么多泥沙。 “那只能先把人迁走了。” “迁走？”龙卿诧异。 “龙姑娘还有高见？” “不是，大人把人迁走了，谁来筑坝？” 张县令在这方面似乎显得非常迟钝，堂堂一个县令，处理问题的手段居然生涩到一问三不知，经过龙卿多番提醒，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这回事。 “你是说以工代赈？” 龙卿点点头：“大人要安置灾民，又要治水，肯定结合在一起最省钱呀。” 县令的脑子仿佛在这一刻才连接上了正确的轨道，被一个妇人多次指导，这令他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但毕竟现在确实有求于她，只能憋着，他又端起了官架子：“龙姑娘提醒本官了。” “大人公务缠身，得注意休息。”龙卿淡淡道。 县令闻言捋了捋胡须，哈哈笑了起来。 龙卿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默默移开了视线。这时，沈清茗也从那股作呕的气味中缓过来，走了过来。 “这里的河道太弯折了，只靠堵是不行的，要结合引。从这里挖一条河道，绕开这个弯，把水引到下游的河道中，必须是直的。”龙卿比划道。 “挖河道谈何容易，挖一挖河水会从另一面渗出来的。”何老汉摇着头道。 “清茗，你觉得呢？”龙卿问沈清茗。 忽然被点名，沈清茗本能的站直了。在龙卿鼓励的目光中，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就连县令也在审视她，她鼓起了勇气，硬着头皮指向一侧水流缓和的滩涂：“可以先试着筑坝，然后在堤坝后挖河道。” “对呀，再不行还可以先在两侧各挖一条很小的引水渠，这样挖河道的时候即便渗水也不怕。”沈青松思索了一下，也补充道。 “沈公子还懂这些？”龙卿和沈清茗一同看向他。 “略知一二。” 沈青松挺起了胸，目光郑重，他出身农户，对水利还算了解，得知要配合县令救灾更是特意请教过夫子，还找了这方面的文书看。趁着这个机会，他必须好好表现自己，要做所有年轻男儿中最聪明的那个，协助龙姑娘解决问题，博取芳心。 “哈哈哈，后生可畏呀，你们就照着他们说的做吧。” 张县令这回儿是学聪明了，他基本不插嘴，放权给龙卿。龙卿只好带着几个老农和一群官差在臭气熏天的河滩上勘察地形。 沈清茗站在一旁，看看无能的官员，又看看出人出力的龙卿，心头突然有种纷乱的感觉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