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经典小说 - 跪乳(纯百 小妈)在线阅读 - 恶意

恶意

    

恶意



    楚鸢没想到她还能再见到何问心。

    下班后在商场门口又遇见了何问心,她像专门等在这似的对她挥挥手:“回家之前在这附近逛逛吧?”

    站了一晚上已经很累了,但楚鸢还是热切地答应了。

    从此她们经常见面,虽然从没有约定,但何问心总是会把车停在马路的另一边,隔着一条路朝她挥手。每每看到时楚鸢都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忍不住赶紧跑过马路。如果遇到红灯,没法立马过去,她就站在人行道的这一边,不断对对面的何问心挥手。何问心知道她没几个钱,每次出门都不会去花销太大的场合,这让楚鸢心理几本没什么负担。

    何问心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今天她会不会来呢。这是很长一段时间楚鸢最关心的问题,带着这种期待去工作,时间都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别老想着出去玩。”主管敲打着她,“专心点。”

    楚鸢冲着主管的背影扮鬼脸,她虽然经常跟何问心出去,但从来没耽误过上班时间,下了班去哪玩谁能管得着。

    但是这样的舒坦日子没能过多久,学校要收下学年的学费和打印费,小破出租屋突然要涨钱,手头一下变得紧巴巴。楚鸢想自己要不要再打一份工,可这样就没时间跟何问心出去了,要不自己再搬回宿舍?正盘算着她来到打工的地方,正要换衣服,主管走到她身前。

    “不是通知过你了吗?从今天起你不用来上班了。”

    楚鸢吃了一惊:“为什么?我从没耽误过干活。”

    “只是不需要那么多人而已。”

    “怎么不需要!”她急忙说,“马上要过年了,肯定要很多人帮忙啊。我也要放假了,这样就有更多时间排班了!”

    主管叹了口气:“说那么多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老板,别来了就是别来了。”

    太突然了,楚鸢并没有收到通知。没了这份工作后她就彻底拿不出钱了,怎么会这样,一天之前她还在感叹这样的生活不错,转眼间就束手无措。学费、租金、失业,无论哪一件事她都能再周转一下,为什么偏偏要一起发生?

    “去找别的工作吧,现在哪里都在招寒假工。”主管塞给她一个红包,“如果哪都不要你,就再找家里要点钱。知道你情况特殊,但毕竟是亲人,欠她们的钱比欠外面随便什么人的好得多。”

    楚鸢根本听不下去,她愣愣地抓着手里的红包,如同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求求您,”她含着泪说,“我从来没犯什么错,我真的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主管别过脸去不看楚鸢,对她说:“对不起,我也是。”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很冷,她没有多余的钱买一件厚实的羽绒服,一到冬天总是冻得打哆嗦。平时她喜欢下班后买一份烤地瓜,捧在手里取暖。今天她什么都没有做,呆滞地走着,直到冬天的寒冷把腿脚都冻得僵硬。

    走到出租屋楼下,发现自己的东西都被房东打包扔了出来。怕租不出去所以租金一直很便宜的房子突然涨了价,一向慈善的房东连两天的宽裕都不愿给她,痛快地下了驱逐令。楚鸢愣愣地站在楼下,奇怪的是她现在已经感受不到惊讶,她想如此多意料之外的巧合凑在一起,大概率就不是巧合。

    她瘫坐在装着衣服的蛇皮袋上,无所适从。

    街的对面停了一辆车,何问心从车上下来,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楚鸢摇摇头:“我不知道……”

    何问心蹲在她面前:“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楚鸢没有说话。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会,何问心率先打破了沉默,将一张卡塞到楚鸢手里:“如果缺钱的话,我可以帮你。”

    “我……”她觉得自己的嗓子被糊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看到何问心和自己的距离过于近了,吓了一跳。但何问心却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脸颊上亲了亲。

    楚鸢猛地一颤,下意识把眼前的人推开。何问心笑了笑,但不像以前那样温柔。

    “楚鸢,”她说,“再闹就不好玩了。”

    “……”她心里突然产生一丝恐惧,“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啊。你一直很乖,”何问心给她擦了擦汗,“很可爱。是我没有耐心了。”

    “我们直奔主题不好吗?”

    何问心的手包着她的手,她的手心里攥着的是一张银行卡。

    “……”

    今晚没有去处,何问心给她在酒店开了个房间。这里空调开得很足,温度高了就会让人变得困倦。楚鸢躺在大床的中间,举着那张卡看,卡片是金黄色,在灯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这样是不对的。她想。

    但是……

    楚鸢胡思乱想了很多,最终她认为自己的前同事说得话十分有道理。

    “好讨厌有钱人。”

    何问心的态度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叫楚鸢出来时再也不问她有没有时间。但楚鸢却觉得和以前很不一样。

    司机似乎会从后视镜中看她,用一种相当瞧不起的眼神。那眼神先是轻蔑地落在她身上,上下扫视,带着八卦的意味仔细盯着不移动目光,因为知道她没有勇气对峙。

    也许这种眼神从很早之前就有了,只是她现在才察觉。

    不止司机是这样的,助理也会啊。第一次见面时不断道歉说对不起我们老板喝醉了给你添麻烦了的jiejie,现在会不屑地看着她,在背后说她不知廉耻。

    公寓里负责做饭的阿姨也会,酒店里打扫卫生的保洁也会,那只灰扑扑的鹦鹉也会,连路过的那只狗也在用鄙夷的眼神看她。

    谁都瞧不起她,楚鸢知道,因为她做得也不是什么让人瞧得起的事。

    她开始讨厌那些在自己岗位上各司其职的人。

    “你好可爱啊。”

    何问心会要求她陪自己出席一些场合,楚鸢不喜欢把自己塞进紧巴巴的礼服里,她更喜欢宽松的卫衣和运动裤,也穿不惯高跟鞋。保姆、保洁、助理、司机,她们都不必这样做,但楚鸢不行,她要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对着镜子练习假笑,然后陪着何问心出场,被不认识的人调笑。

    来者看上去跟何问心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袭红裙,她很自来熟地捧起楚鸢的脸:“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楚鸢不喜欢这样,她觉得自己像何问心抱来的一只狗,谁都可以来摸一把。

    但她不敢乱躲,不知道眼前的是什么人,就连何问心也用眼神示意她别乱说话。楚鸢只能忍着不舒服,回答到:“十九了。”

    “这么小?”红裙子女人有点惊讶,很快她说:“但你真的好可爱,我很喜欢你。等我们小何总玩腻了来找我好不好?”

    谁都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一瞬间,楚鸢觉得这里所有人都在用那种嘲笑又鄙夷的目光看她。

    实际上,谁都懒得理她。

    “来,喝点酒。十九岁可以喝酒了。”红裙女人把她揽在怀里。楚鸢求助地看着何问心,何问心却忽视了她。

    “你们慢慢玩,王总。”她敬了一杯便离开了。

    在场唯一认识的人离开了,楚鸢很不安。她半推半就地喝了很多酒,好在酒量还可以,最后虽然脚下发虚,但还有意识。

    “我不喜欢这样。”何问心带她离开时,楚鸢没忍住抱怨到。

    何问心没责怪她,她说:“没人喜欢这样。”

    也许是这一点的纵容让她得寸进尺,楚鸢借着酒劲耍起脾气:“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穿礼服不喜欢喝酒,我不要再来这里不想再见那个女人,我不想让陌生人碰我。”

    何问心冷笑一声。

    “不想让陌生人碰你?”她反问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不是挺好约的吗?出去玩的时候不是一直往我身边凑吗?”

    “装什么呢。”

    气氛僵硬了许久,何问心开口道:“你不要再说这些惹人生气的话,我还是想跟你好好相处的。”

    谁都瞧不起她,楚鸢知道,何问心也瞧不起她。

    但有一个人不一样。

    在这栋让人窒息的房子里,地位最卑微的那个并不是她。

    何之远,她才是权力的底层。因为她只是个孩子,孩子没有任何能力,只能仰望照顾她的成年人,可何之远虽然是何问心的女儿,但因为不受母亲喜爱,她说什么也没人在乎。

    哈。

    很神奇不是吗,何之远不是别人,她是何问心的女儿。

    那小屁孩没有一点富养长大的教养,就像一个被塞进儿童皮囊里的婴儿,唯一会表达情感的方式就是扯着嗓子乱喊。脾气倔得要死,能把嗓子喊到出血都不罢休。

    有什么用,这些叫喊何问心根本听不到。

    有点可怜。

    但可怜又怎么样,谁还不是个小可怜了呢,至少何之远还有任性的资本。楚鸢不觉得同情,如果何之远再乖一点也许她会产生同情的,可何之远不懂得怎么运用眼泪,扯着嗓子尖叫直到眼泪都蒸干,这样的方法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同情。

    “mama什么时候回来呢?”她扯着自己的衣服问,“你把我mama藏到哪里去了?”

    可怜虫。

    楚鸢觉得自己的脾气好像变坏了,她之前不是这么刻薄的人。她没有讨厌过公共场合弄出噪音的小孩,因为她自己就在一个孩子很多的家庭长大,她很理解小孩子有什么轴起来就是管不住的。

    她本来愿意去理解哪怕打扰到她的人,可现在她不是这样的人了。看着何之远,楚鸢不受控制地觉得烦躁。

    她想谁来理解理解自己呢?

    她才十九岁,考上了大学,但没人在乎她考上了什么学校,所有人都看不起她,都觉得她上不上学也无所谓。反正金主的大腿已经好好抱住了不是吗?

    以前的她不会这样做的,但现在的楚鸢却一点点掰开何之远的手。

    “你妈哪也没去,她一直没有出差。”

    “她就住在隔壁啊。”

    “她只是不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