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夜渡道离因 共情少年送功名
却说南屏山高筑祭台，方圆二十四丈，每一层高三尺，共是九尺。下一层插二十八宿旗:东方七面青旗，按角、亢、氏、房、心、尾、箕，布苍龙之形；北方七面皂旗，按斗、牛、女、虚、危、室、壁，作玄武之势；西方七面白旗，按奎、娄、胃、昴、毕、觜、参，踞白虎之威；南方七面红旗，按井、鬼、柳、星、张、翼、轸，成朱雀之状。第二层周围黄旗六十四面，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上一层用四人，各人戴束发冠，穿皂罗袍，凤衣博带，朱履方裾。前左立一人，手执长竿，竿尖上用鸡羽为葆。以招风信；前右立一人，手执长竿，竿上系七星号带，以表风色；后左立一人，捧宝剑；后右立一人，捧香炉。坛下二十四人，各持旌旗、宝盖、大戟、长戈、黄钺、白旄、朱幡、皂素，环绕四面。 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诸葛亮沐浴斋戒，身披道衣，跣足散发，来到坛前，支开鲁肃，缓步登坛，观瞻方位已定，焚香于炉，注水于盂，仰天暗祝，一日上坛三次，下坛三次。是日近夜，天色清明，微风不动，将近三更时分，旗幡转动，飘向西北，东南风大起。周瑜于三江口纵火，又谴丁奉，徐盛去擒诸葛亮。 二人到时不见诸葛亮踪迹，聚于江边，有小卒来报，“适才见诸葛亮披发上船，望上水去了。” 徐盛教拽起满帆，抢风而使。遥望前船不远，徐盛在船头上高声大叫：“军师休去！都督有请！” 只见诸葛亮立于船尾大笑曰：“上覆都督：好好用兵；诸葛亮暂回夏口，异日再容相见。” “请暂少住，有紧话说。” “我已料定都督不能容我，必来加害，预先教赵云来相接。将军不必追赶。”诸葛亮笑说。 徐盛见前船无篷，只顾赶来。看看至近，只见一银铠将军扶住诸葛亮手腕，接人上船。正是赵云。他只为接人，与徐盛打了个照面，不言语，令人撑起满帆顺风离去。 入得船舱内见诸葛亮正收揽长发。他绾起黑长发，随手用发钗缠住，动作间露出白皙的脖颈，像那晚一样白的发光。军师是只白狐，与月同在，则皓月失辉，更别提狐狸大多敏锐狡猾，赵云多看了两眼，被抓个正着。那双亮晶晶的狭长眼睑斜向自己的时候，赵云心里一慌，若是多年之后，赵云便知道这眼神估计是有了新的折腾他的主意，附近数日都要乖巧听话免得触军师霉头，而如今，他只知心动，既不考量只有恩情只有一夜，又忘了此时情急，前进两步，揽住诸葛亮，“地凉，军师先坐。” 诸葛亮落座，微抬起双脚。他方才下祭坛，跣足而行，尽管撤离时间充足，行进小心，仍不免沾上草叶花枝。赵云眼睑微垂，半跪下来。诸葛亮察觉他意图已晚，被抓住脚腕。 赵云一腿后退，稳住身形，将诸葛亮脚放置于另一条腿上，像是抱怨道，“没找到鞋子吗？有受伤吗？” 诸葛亮没来得及回答，赵云已经褪下他袜子，露出白皙的脚掌。这亲昵超出了一般关系，明显是一夜云雨带来的。他们没有这般熟悉，诸葛亮将脚收回来，这动作提醒了赵云他们之间尴尬的关系，小将军有些怔愣，一时再没有动作。 诸葛亮便有些不忍，给赵云寻台阶，“狐狸怎么会被草木伤到？” 赵云没出声，这个方位，诸葛亮又看不清他表情，片刻后，小将军“嗖”地起身，身上铠甲碰撞发出一串叮当声。 “我去给军师寻些水清洗。”赵云扔下一句话便转身出去。 这话说得正常，诸葛亮却总觉得带着距离和落寞，看赵云背影更尝出些许难过滋味。这本和应和他意，考虑到赵云年龄和那夜起因，又觉得是自己过分。小将军，小将军，就在一个“小”字，理应考量更全面，不能太强硬以伤少年心。 他本想着以后留心，却察觉赵云出去不回，在船上寻水这般困难？诸葛亮莫名想到自家弟弟，他出门前一月诸葛均被庞夫人训斥出去，等他找到时正躲草丛里哭泣。狐狸精怪不易长身体，诸葛均全长不到男子小臂，哭得直抖，可怜巴巴的。想到这里难免关切，索性穿了鞋出舱寻人。 惊涛拍岸，江风拂面，他一出舱便有军士护上来，原是徐盛一行追赶而来。赵云立于船头，闻身后躁动，回首见诸葛亮，便几步走进，说，“军师回去休息吧，不会有事的。” 诸葛亮点点头，忽得怂恿道，“这徐盛必不知你长坂坡威名，足足追了半日，何不射他一箭，叫他知你厉害？省得时时在这儿盯着，耽误他事。” 赵云并非没想过，便问，“我若射伤他，岂不伤两家和气？” 诸葛亮拉住他手腕，带着赵云远眺徐盛船头，抬手一指， “你射断他帆绳，叫他知道厉害就好。” 见赵云犹豫，诸葛亮又说道，“我只叫你断他帆绳，可不是射伤他。他知你决心便不敢与你争锋。”话到此处止住，做恍然大悟神情，疑问道，“难道小将军箭术不精？” “当然不是！”赵云反驳道。言毕，拈弓搭箭，立于船头大叫道：“赵云奉令特来接军师。你如何来追赶？本待一箭射死你来，显得两家失了和气。——教你知我手段！”话音刚落，箭矢出，所到处，射断徐盛船上篷索。那篷堕落下水，其船便横。是以两船拉开距离，再追不上。 赵云平静下来，细想方才对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端着半盆水去见诸葛亮。将水盆置于军师脚下，等人清洗时才问出口，“你刚才可是激我？” 诸葛亮闻言笑道，“即使我不言，以小将军聪慧自然也有退敌之策。不过我先言说罢了。”他足尖轻挑，溅出些许水花。 这般客套话赵云才不信，只是被夸奖难免心情好，木着张脸，半跪下去，将诸葛亮赤足捞出。诸葛亮轻唤一声，他也不应，闷头用足巾擦拭干净，方才说，“是我没能立断，与果敢抉择相差甚远。难怪主公不让我出将领命，你也不愿和我亲近。” 这语气说来郁闷，像是郁结已久。 诸葛亮便说，“抉择判断需要经验，你这年纪便威名远扬，已经远超同龄，不必过于苛求于己。况且主公不让你出将与此无关……”赵云抬眼瞧他，似是判断其言是否可信，“他待你做幼弟，自然不想你受伤吃苦。景山之后时常去你房间关切照顾，无人处自责苦闷，哪还敢让你出去。” 赵云低头似是沉思，片刻后才赌气道：“我才不要。我才不想再被锁住。” “锁住？”诸葛亮问。 “嗯……幼时凤凰拜访家舍，见我便落泪，吓得我父母不敢让我出门。说是关切，实则是锁在家中，这与囚徒有何差别？主公待我好，长辈，父母，兄长无人待我不好，却不知我也想看看天地。久伴银杏有何趣事？又不让我出将，哪里来的抉择经验？” 诸葛亮一顿，未曾想到这背景，想到曾经庞夫人拦他入世，倒也未耽误他与人世接触，这般隐居对此少年如何能忍？怕不是因此离家。 “你可是离家出走？”诸葛亮问。赵云不答，有所回避，他便了然其中意思。这小白龙竟是离家出走！ 这乱世动荡，如何安全，只是，叫他回家断然不肯干。且他还算听话乖巧，诸葛亮上下打量赵云，似乎在想如何安置这条白龙。 赵云忽地说，“我还以为军师叫我来是因我接你安心，现在看来，怕不是想借我好方便祭风。” 诸葛亮一愣，虽说他确是这般考虑，但如今让赵云说出来却略有愧疚。说到底还是他年纪于精怪来说不大，诸葛亮不忍。 “你这算亏欠我。”赵云说，“可不能将我之事说出。” 诸葛亮尚在犹豫，便听赵云又说：“我们也算有了一次恩情，你还吸了我精气，人都说一日……” “打住！”诸葛亮叫断他言语，亏得这小白龙这话也说得出口，他算是怕了，就先把这龙留在身前。 眼见军师默许妥协，赵云才松了口气，讨好道，“你以后随便吸我精气都可以……” “快去吃饭。”诸葛亮打断赵云，不让他再提那日，“到岸之后还有事情安排，快去。” 赶走赵云，诸葛亮思量后续布置。至夜间，船到樊口港，诸葛亮方登岸，刘备叔侄二人下楼迎接，略说两句，诸葛亮说：“且无暇告诉别事。前者所约军马战船，皆已办否？” “收拾久矣，只候军师调用。”刘备说。 于是三人升帐坐定，诸葛亮安排道：“赵云可带三千军马，渡江径取乌林小路，拣树木芦苇密处埋伏。今夜四更已后，曹cao必然从那条路奔走。等他军马过，就半中间放起火来。虽然不杀他尽绝，也杀一半。” 赵云有些意外，抬头便见诸葛亮桃花眼微弯，便问：“乌林有两条路：一条通南郡，一条取荆州。不知向那条路来？” 诸葛亮回答说：“南郡势迫，曹cao不敢往；必来荆州，然后大军投许昌而去。” 听罢，赵云便欲出发，被刘备叫住。 “军师……”刘备低语道，“子龙年纪尚小，我不放心……要不叫翼德一起？” “自古功名归少年，主公便放子龙去吧。”诸葛亮一抬手，截住刘备话头。刘备还欲言语，便听诸葛亮说，“况且翼德另有安排。” “此番不如长坂坡凶险，只须按计行事便可。”诸葛亮劝道，“主公今日不愿放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至此，刘备才点头，只嘱咐赵云多加小心。赵云点点，表示全部记下。再看诸葛亮。 “去吧。”诸葛亮点头，赵云便提枪出发，动作之迅速，好似生怕这两人反悔。 刘备与诸葛亮二人皆被逗笑，听见赵云骑马走了，方才止住，再叫张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