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偶遇
? 钥匙插进锁孔,往左转一圈,铁门随之而开。 屋里没开灯,好几年没添过新家具的小客厅清清冷冷,何初雪换了鞋往里走,没想到刚好撞见从卧室出来的mama。 周美玉穿着一件她没见过的白色大衣,眼底带着一闪而过的慌张,接着她脸上立刻扯出一个笑,低声问她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今天周五不上晚自习而已。”南方冬天室内甚至比室外冷,何初雪冻得不想说话,弯下腰给鸟笼形的小烤炉插上电,瞬间亮起的暖光映得她脸上一片橙红。 “哦哦,你看我连这个都忘了,”周美玉脸上的尴尬还是没有散去,她转过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对了我待会儿出去吃,冰箱里有剩菜,你自己看着弄吧。” “你又要出门啊?”何初雪有些奇怪地回头,最近周美玉老是不在家,中午常常是何初雪自己回来做饭,甚至晚上她下了晚自习周美玉都还没回来。 “啊我出去有点事。”周美玉本来都走到了玄关,突然想起来钥匙没带,又折回来在几个房间进进出出找钥匙。 不用多说何初雪都知道周美玉是在找钥匙,她站起身熟练地从沙发夹缝里摸出钥匙串,接着沉默地递到周美玉手里。 “晚上回来吗,我要早点睡觉。” 周美玉从来就没有解释过自己出去干嘛,但何初雪看着她周身的打扮就能猜个七七八八,问了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索性闭嘴。 何初雪从小就被周美玉教育小孩不要管大人的事,别说自己现在只算半个大人,就算以后自己成年了,毕业了,找工作了,也是一样管不到周美玉的事。 “你新买的大衣啊,还挺好看的。”不管归不管,何初雪看着周美玉身上明显不便宜的羊绒大衣,还是避免不了多问一句。 谁知道问完周美玉脸上尴尬的神情更甚了,她微微避开何初雪的眼神摸了摸大衣领子,接着支支吾吾道:“啊对,我晚上不回来你自己睡吧。”话还没说完便急着往门口走。 何初雪听罢沉默地点点头,接着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一般走进自己卧室,迅速拉出木书桌的第三个抽屉。 第三个抽屉里放着一个她用来藏钱的月饼铁盒。虽然现在几乎没什么人用纸币,但何初雪还是习惯把大姨偷偷塞给她的压岁钱藏在铁盒里避免被周美玉发现。 可惜这招似乎没什么用,何初雪掰开铁盒眼皮跳动地数了数剩下的钞票,明显少了好几张。 “周美玉你是不是拿我钱了!”何初雪气得直呼其名,胸腔剧烈起伏,冲出卧室趁人在开门的一瞬间喊道。 屋外冷风刮得厉害,好像山上的狼在狂啸,窗棂似乎都在何初雪喊话声中抖了抖。周美玉放开门把手回头,灰暗的房间尽头是自己满脸气愤的女儿。 “我拿了怎么了,我不能拿吗,我还没问你钱从哪里来的呢?我养你这么大花了多少钱这点钱又算什么?” 拿了女儿的私房钱,她是有些心虚,可面对大声质问自己的女儿,这种心虚瞬间被点燃成压抑不住的怒火。 何初雪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音量大得过分,她赶紧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克制住上头的愤怒尽量平缓地开口:“钱是大姨上次碰到我塞给我的,你可以拿,但你拿之前也应该告诉我一声吧,不然这就是偷……” “好啊何初雪,外人这样说就算了,连你都这样说mama是吧?”周美玉被那个字彻底惹怒,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冲到何初雪面前不由分说直接往她脸上扇去。 火辣辣的痛感在脸上瞬间炸开,可相比于疼痛,何初雪更多的是震惊。她捂住脸,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无比呆滞地看向自己的母亲,不敢相信她因为这几句话就直接动手打自己。 实际上她小时候挨的打很多,但长大后她慢慢成了一个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这一两年周美玉最多骂自己几句,就算打也不会像今天一样直接一巴掌扇在脸上。 “你……你本来就是不对的,我又没说错什么……”何初雪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前开始变得一片模糊,她只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深深堵住,五脏六腑都被喘息扯得生疼。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吗,那我把你辛辛苦苦养大干什么,我真是养你还不如养只狗!” “你那么能干要来教育我,那你去外面挣钱来养我啊?”周美玉越说越气,也越来越理直气壮,双目瞪得能呲出火来,作势抬起手要再给她一巴掌。 疯了,这个b世界一定是疯了。 何初雪一个侧身躲过,手臂替脸挨了巴掌,她绕过周美玉拉下门把手,直接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泪水在她跑下楼梯的瞬间夺眶而出,她根本顾不上迎面而来的小区邻居,捂着脸跌跌撞撞越跑越远,像是要把所有挣扎的痛苦都用力甩在身后。 …… 新开的煲仔饭店果然名不虚传,刚放学店里便乌央乌央得全是人,要不是罗凌灵和秦落霞来得早,还得在冷风中排好一会儿队才能进店。 进店后罗凌灵给自己点了个辣子鸡煲仔饭,上菜的是店里老板的小孩,小胖墩棉服外面还套了一层围裙,整个人臃肿中透着几分滑稽。他看着不过才上初中的样子,业务却分外熟练,上完菜还不忘对着她俩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轻慢用”。 “你看人家小孩都在帮忙做事了,你这么大人了还一天就知道玩玩玩。”秦落霞大她几个月,小时候家长总会说jiejie要帮忙照顾meimei,于是秦落霞也担起了jiejie的责任,偶尔会摆出架子故意数落她。 “哎,干什么啊,我有时也会帮客人洗头啊、剪发、染发啊。”罗凌灵家里是开理发店的,她本来就爱美,学东西又快,再加上这个条件自然是剪发、染头样样都会。 “那为什么我来你家店里洗头你都不来招待我?” “你头发太油了我才懒得给你洗。” “嘿你居然这样嫌弃我!”秦落霞气得作势要给罗凌灵额头上一个板栗,却被某人一个歪头笑嘻嘻躲开。 煲仔饭太过美味,罗凌灵连扒在锅底的锅巴都铲下来吃了个干净,填饱肚子的两人窝在理发店的前台看电视,空调暖烘烘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电脑上放的搞笑电影也不能引起她半点兴趣。 她家的洗发店位置极佳,处于小城市的市中心,透过玻璃可以将对面一条街的风景尽收眼底。 要说风景其实也不对,不过是几辆穿越而过的轿车,几家万年不变的店铺,人行道上裹着羽绒服逆风前行的人。 很无聊的街、很无聊的城、很无聊的生活、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干什么。 罗凌灵对着玻璃上的自己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小憩一番时对面街头忽然冒出个熟悉的身影。 七点过的冬天,天已经完全黑了,可对面的街灯还亮着,原中红色的校服外套也分外扎眼。罗凌灵也说不清楚她是怎么一眼觉得隔着一条马路的那个同学很熟悉,反正就是来自冥冥之中的呼唤,迫使她掏出手机对着人放大查看。 “唉你看什么呢?”秦落霞望着掏出手机向外看的罗凌灵,充满疑惑地问。 “额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待会儿有点事,”罗凌灵按住心中涌动的雀跃和拼命上扬的嘴角,连忙放下手机,调动出毕生演技,每一个字都带着真诚和恳切:“我要去拿王阿姨放在干洗店的衣服,晚会儿就关门了。” “啊这么冷的天你都要出去啊,”干洗店和这里隔了二十分钟的路程,秦落霞有些犹豫地问,“就不能每天拿吗,我马上要回去了。” “没事的没事的,我自己去拿就是。”罗凌灵等的就是这句话,赶紧套上衣服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你别等我,我可能很晚才回来。” 秦落霞在身后回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所有注意都黏在路灯下的那个人身上,好像她再慢一点那个人就会如初雪般凭空消失。 寒风萧瑟的街上不知道比开着空调的店里冷了多少,可奇怪的是,罗凌灵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周身都带着一股悸动般的暖意。 她迎着风,闯过无人的马路,朝着那个人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