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叮叮当当一串铃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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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的门被推开了。叮叮当当一串铃响。 深夜到来的客人怎么也该得到些格外的关注,但你头也没抬,千篇一律的日子,还有永远满员的酒池叫你没有半点激情,你甚至希望少点人进来,让你摇累了酒杯的手腕能放松放松。 你继续擦着手里的酒杯,娴熟道:“要点什么?玛格丽特和吉姆雷特不行,没有青柠了。” 你的视线中多了一只手,一只手指尖缠了绷带的手。那只手推来一枚硬币。 只有一枚。 你笑了,把酒杯扣在那枚硬币上:“先生,你是在开玩笑?” 同时,你抬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做这种荒唐事。 生面孔。 一个俊秀的黑人男性。穿着白西装,黑色长发打着小卷,被扎在脑后,几络滑进了内里的蓝色丝绸衬衫。 他带了顶帽子,帽沿压下,借着身高差距,你却刚刚好能看清他的脸。漂亮的眼睛。 你没想过你还能在这处看到生人。可真是活久见。 来这处算是难事,先一路向西穿过满天黄沙,再在一望无际的荒野里周转个十来圈,如果能在完全无法分辨东南西北的沙堆里找到路,终于到了这偏僻的镇子,还要看看有没有可能躲过这处帮派的勒索和挑衅,最后活下来。 谁没事往这鬼地方跑。 你往他腰侧看,隐约看到白西服外套下的一点轮廓。果然,他有枪。 验证了猜想,你却没有收回视线的意思,目光从他腰肢慢慢滑到露出一小截的脖子。 他感受到你的目光,但不太在意,往后退了一步就往酒馆内走。 酒馆算不上大,他很快就隐没在遮挡物后。你的视线寸步不离,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形挡住了你。 “我要睡他。”你说。 来传酒的费斯娜小姐吓了一跳,她把托盘放到吧台上,顺着你的视线往后望了望,看清楚那人背影后,轻轻吹了声口哨。 她赞许道:“外乡人?这肩这腰这腿,确实有的玩。你看出来是哪里人了吗?来镇上做什么的?找找机会。不过看这气质,绝对难搞,成功率不高。但总能试试呢,万一成了可赚大了。” “今晚。就今晚。”你盯着他在你视线范围内踩的最后一块砖,像是要把那块地盯穿。 你的情况太不正常,脸颊和眼尾发烫,逼得你流了眼泪,人几乎要烧起来。你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用费斯娜的话来说,你这是碰到命了。 “啊?”费斯娜愣了会儿,“别做梦了姑娘,那种类型可不好拿下。” “那种类型?那种是种什么类型?”你把酒杯放下。 费斯娜识人无数,给你充当了过来人:“你看他面上是矜贵又风流的放纵者,好像从小就玩优胜劣汰那套的薄情人,其实对上流社会的规则全然不信服,尽管可能他没有意识到,但他的野性早就写进眼睛里,游刃有余又潇洒自如,他太清醒了,以至于严肃。这样的人很难诱导他浪荡,甚至天生与性相关,但永远不会参与。 可惜他是个清醒的人。能将自己的特质收放自如,叫它们隐没在人堆里。不然还能更受欢迎。无论男女。” 费斯娜说着,示意你往周围看看。你才发现了被你忽视的事:他太引人注目了,以至于你没注意到他走过之处侧目、窃窃私语的男人和女人。 这确实是难事。 “我用强。”你说。 费斯娜被你的发言震惊了,“我还以为你是这馆子里唯一的正常人呢,没想到也玩这么脏。” 她接着:“你想要哪种药?”说着推开一篮子碍事的酒杯,向你展示了围裙的口袋。 你正要细细观摩,酒馆内部传来一阵暴动,酒台边的客人从酣醉里清醒过来,纷纷站起左顾右盼,玻璃酒杯摔在地上,听得你心疼,他们手不约而同摸上腰侧,醉醺醺地扫视在场的每个人。 你们互相提起戒备。 一个衣衫不整男人跌跌撞撞从里面跑出来,你认出了那是酒馆的内部人员。他一路往你们这边来,向费斯娜说了什么,费斯娜的表情霎时变了。 她转过头,你听见她小声对你说道:“cao,那他妈的是个条子。” “……” 你从吧台翻出去,跟着人流往里面发事的地儿走。 你立马想到了他腰侧的枪支,随即你否定了自己。你没有听到枪响……虽然周围醉鬼在嘈杂低语和间接的吼叫,舞曲和叫嚷声淹没了一切,而哪怕真出了什么人命也是没人在意的——现在的sao动,只是因为这位于偏僻西部的小酒馆来了稀客,只是因为那是个警察。 这里可不是信奉秩序的地方。他来这做什么。 “你可要更加难办了。”费斯娜貌似轻松地与你开玩笑,可你看出了她在战栗。 毕竟你们这刚刚出了那桩事,又来了个这么敏感的人物,着实难不往那件该死的事上联想。 不过你是旁观者。他们胆战心惊,亦或暗自谋划的时候你只用想着怎么弄他。你不得不称赞自己当时的慎重。 “你们想怎么处理他。”你问。 费斯娜笑得勉强,“还不知道是谁处理谁呢。” 你们终于走到了事发地。 场面出人意料的和谐。 你看见自己老板那件珍惜得和命根子似的国际象棋铺陈在桌上,而主客分别对坐在那张桌子两侧,大概正在对弈,一切显得井然有序。实在看不出发生了什么能混乱整个酒馆的事。 唯一的异常就是老板看起来汗流不止。 你们才刚到,老板立即抬手,把费斯娜喊过去,两人交代了什么,你没在意,注意着对面白衣警员的反应。 他必定听见了他们所说的,但表情没什么变化,手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桌布上被烟烫出来的烧痕,那么老板说的应当是他意料之内的事,很有可能就是他吩咐的。 费斯娜回来了,果然,她要求馆内的打手——那些帮派对顺从自己的势力所施舍的人手,去疏散围观的人群。老板要求清场。 醉了酒的人半点不听话,被混乱的氛围刺激得上头,迫不及待想看热闹,叫嚷着想往包厢内冲,当然是自不量力,打手们胡乱折腾了一阵,流了点血,这个小包厢和外面那条走廊终于清净了。 你没有被清出去。你知道自己的作用。 老板与对面的来客交流了几句,招手让你上前,眼神看向你的时候格外阴沉,吩咐你送两杯酒来。 你明白老板在暗示什么,不过你不在乎,你头脑还是因为兴奋而昏沉,感叹居然有如此巧妙的契机。 “先生,”你看向那个坐在对面的人,每个字都说的平稳,越是平稳你的心中就越是波澜壮阔,“您想要点什么。” “我不喝酒。”你怀疑他要这么说,但你听到他说的如此合乎你的心意,他的音色和所说的,都如此合乎你心意:“玛格丽特。” 没有青柠算是什么事呢。你差点为了那个听过千遍万遍的酒名醉倒。你迫不及待要为他送上那杯酒,但你按捺住自己,沉稳地向老板点了点头,慢慢退出了房间。 你走到吧台前,脑子还是飘飘然的。面对酒柜平复片刻呼吸,你清醒不少,那个只差临门一脚的阴谋被你遏止了。 你不会往酒里加任何另外的东西。这样一个人,在相当于对手的地界,难道会这么不谨慎任由他人下药吗。 玛格丽特。命运般的,他选了这个。你难以自抑的露出一个笑,心脏碰碰地跳动。馆内没有青柠了,你会把那杯不完整的酒端过去,只需要他对风味提成半点质疑,你会把酒撤下去,再为他呈一杯叫人神魂颠倒的东西。 重复试两次毒太不风雅和繁冗。第一次就展露的事实谁会立马就质疑呢。 你调完两杯酒水,沉默地往包厢走。 酒馆内是少有的清静,平日无论是凌晨还是晌午都满人满座,镇上的人好像认为一天不来酒馆就等于白过一天,在吧台边夸夸其谈才算是出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环境叫你更加兴奋,你走进房内,分别放下两杯酒。 他是坐着的,帽子遮去了他大半张脸,你只能看的他的下颚和一络络垂下的精致的小卷发,然后你看到,他端起酒杯端详片刻后,唇贴上了玻璃杯,他吞了一口酒液。 “……” 他没有说什么。 “……” 这一瞬间你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没有质疑。 老板见你迟迟不离开,轻轻咳了一声,你焦灼起来,眼神离不开那杯酒。 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他是怎么忍受味道不对的酒水的……他难道不怀疑什么?虽然说作为调酒师,呈上这样的酒你难逃其咎……但你看到他又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你感觉到自己的cao守被亵渎了。 “你愣住做什么?”老板看起来更加紧张了,这体现在他对自己的每一个字咬音的把控,你怀疑自己在听什么收音机的新闻播报,“快回前堂。” 你不得不做出反应了,再怎么不情愿也要退出房门,你准备转身之际,你听到了那个声音,“不。她不能留下吗?” “……” 你闭了闭眼,老板回答道:“当然。随您乐意。” 你在那个大沙发的末端坐下,与两人保持了距离。你想的很多,因为你见了很多,在酒吧里留下女招待只会有一件事,费斯娜如何在人堆中风流来去的你都看在眼里,而你,还真的从没被留下过,全然没有经验,也不想有。 你该拒绝。但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 他们暂时没有管你,你沉默地听他们一来一回地谈话,渐渐的,你侧目看过去。 他们聊的内容相当奇怪,你按照你所知的逐字逐句地联想,依旧无法将内容联系起来,于是你猜测或许是什么机密事件——要么就是无关紧要的客套废话。 你感到头皮发麻,坐立难安,你不知道那个人留你是要做什么……还是说他要聊着聊着就要求你坐近? 你被一声清脆的响指惊醒。 “那么,真的如他所说吗,小姐?”他慢慢把手放下。 他看着你的眼神你见惯了,夹杂着浓烈的暧昧和侵略性,酒吧里全是这样的人…总用这样的神色看自己选好的猎物,可是现在…他给了你些与众不同的观感。你忽然明白,那只是他惯有的神态,几乎是坦然地展露出来,无论里面夹杂了多大的冒犯都叫人想原谅他,因为一切无关被这样注视对象是谁,都是于他而言的外来者,都才是真正的入侵者。他对于谁都漠不关心。 哪怕他现在在和你说话,他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事里。 “小姐?”他又强调了一次。 你还沉浸于品析他,被吓了一跳,好半天才理解他问的什么,但是依旧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你的心思不在他们的谈话内容上。 于是他补充:“上个月,你从来没有见过一位穿黑色衣裙的金发女士?” “……”你看向了老板,最后在老板的眼睛下回答,“没有,从来没有。” “……” 这显然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不过他的神色没有变化。 他们又把话题从你这转开,你已经被这氛围压得喘不过气,你想要离开,又觉得留下来更好,于是你干脆盯着那个男人看。 他右手指尖缠了绷带,几乎每根手指都有,你猜不出那是干嘛的……怎么才会伤成这样?他的手,标准的男性的手,你能想象到他夹烟,随即你又觉得他不会吸烟。他的肤色并不像你见惯的那些黑人,反倒呈现一种类似于红杉木的棕的色泽,气质也大不一样,这种诡异的优雅和狂放的结合,好像上世纪真正的黑手党,但他是警察……你真的难以将他与他的身份相融合。 这样的人出现在现在这个年代可是稀罕事。甚至可以说是怪事,毕竟哪怕在那个时候,他也绝对是绝无仅有的。 你的视线在他身上游走,不断用你的印象揣测他的为人,脑补他的作风。在这期间,包厢内又来了几个人,有男有女,你感到更安全,也更混乱焦灼,最重要的是你轻松不少,最后,你都快昏昏欲睡,他们又把你叫醒,包厢里的场景堪称觥筹交错了。 你隔着几个人看向他,灯光昏暗,你看不太清,觉得自己还是半梦半醒。 偏偏是现在,你突然认为自己对他知根知底,好像认识了数年一样熟稔。不过很快,你的猜想被你自己推翻——你猜不准他,他有比你认为的更大的惊喜要给你。 老板走了过来,他用眼神示意你。你也终于隔着灼热的灯光看清了那个男人现在的状况。 他面色潮红。他大概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