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经典小说 - 八分熟在线阅读 - 八分熟 第38节

八分熟 第38节

    梁渠说:“不完全是。”

    “还有谁?”

    梁渠不好明说:“你知道现在的物业是怎么来的吗?”

    唐秋水摇头。

    “居委会推荐的。”

    也就是说,居委会这么多年来对物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居委会又受街道管理,所以……

    唐秋水沉默了下,她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往深处挖,越挖只会越使自己的立场动摇。律师不是法官,不判当事人的是非对错。况且现在他们所说的这一切都还只是推测。

    她只问:“所以刚刚那个律师的意思是,要街道帮忙提供物业挪用专项维修资金的证据?”

    梁渠哼笑两声:“她知道这不可能,所以我说还不如去报警。”

    在会议室不明白报警是什么意思,现在唐秋水急了:“那万一她真去报警怎么办?不会连着我们的客户一起被查水表吧?”

    梁渠摇头,语气确切:“不会,她又不是真想把原来的物业怎么样。她想要的,不过是在最短时间内换个新物业,越早越好。”

    唐秋水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难道真是勇气可嘉甘当一只出头鸟?

    才不是。

    梁渠告诉她:“因为她要把房子租出去。换个好点的物业,她以后的麻烦事能少一半,还能多收一点房租。”

    梁渠接受堰桥街道委托后,选了个周末去滨湖国际找人问过。早在今年六月初,这个案子的原告孟珏就在小区群里发过一个房屋整套出租的消息。因工作调动,她很快要去京州。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所以想租出去收点租金,请小区其他业主帮忙问问有没有认识的人想租的。

    群里有人心直口快来了句:“咱这小区的物业服务这么恶心,还让认识的人来租,这不是坑人吗?”

    孟珏觉得有理,于是才有了这桩官司。

    唐秋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说着她又不太确定地问,“那这场官司……”

    梁渠没有片刻的犹豫:“我们不会输。”

    “真的吗?”唐秋水微微挺直了脊背。

    梁渠眼底含笑:“你的答辩状不都写得很清楚了吗,我相信足够说服法官了。”

    “我吗?”唐秋水指了指自己,似乎不太敢相信,她成了这场官司胜负的关键。

    “嗯。”梁渠笃定地吐出这个字,并终于向她坦言,“我当时一个字没改就让你寄给法官,是因为我觉得你写得很好,不需要再改了,并不是把答辩当作一个形式在走。”

    “哦,这样啊……”唐秋水带着她超长的反射弧回到工位上,好一会后突然开始自语自笑。

    嗯,是这样。

    接下来的一整天,到了晚上,她都在反复回味和消化着梁渠的那些话。

    她想,听到的当时,自己一定是笑了。那一刹,堆砌在心底的猜疑与忐忑如小雪片般统统摇落,眼前仿佛凌空横现出一道彩虹。

    可是哪里有彩虹。抬头的视野里,明明只有梁渠那双朝她看过来的笑意盈盈的眼睛。

    要死,心一下子又跳得飞快。唐秋水有预感,她今晚又要失眠了。

    第46章 条件说

    没过几天,唐秋水就从梁渠那里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孟珏撤诉了。

    他是晚上发微信告诉她的。

    虽然梁渠在她刚入职的时候送过她一个电脑充电器,但他很少在非工作的时间找她。也找过,偶尔有一些紧急工作需要处理,或者上班时候忘记说的事情需要下班后补充通知一声。

    以前唐秋水最害怕在下班时间看到梁渠发来的消息,这总会让她倍感压力,甚至有某些瞬间会觉得他是个好没有边界感的老板。

    不过这次她收到这个消息时除了开心还是开心。因为消息是好消息,还因为好消息是梁渠发来的,重点在后面。

    唐秋水从四仰八叉的躺姿变成盘腿坐,主动打字让他们的聊天继续:为什么这么快就撤诉了啊,您之前不是说法官会组织调解吗?

    她本想在句末加个表情,但翻遍了emoji表情库都没找到合适的,只能作罢。

    梁渠回得很快:也算是调解过了,只不过是通过电话的形式。

    唐秋水再想问,字敲到一半,屏幕上突然弹出来一通微信语音电话,来电人就是正在和她聊天的这位。

    她一下子心跳如雷,紧张到差点把手机甩出去,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枕边找耳机。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后,唐秋水按下了接听键。

    梁渠应该在外面,因为他的声音里掺着风,但依旧吐字清晰:“法官分别给我和对方律师打了电话,当然主要是做了原告方的工作。”

    唐秋水顺着他的话问:“法官怎么说的?”

    简单的一个问句说完,她的脸上掀起阵阵热浪,并且明显感到额头、背后都沁出了汗。她又忙去找空调遥控器,对着空调连按了好几下减号。

    还好他们打的是语音不是视频,梁渠看不见屏幕后的她是怎么样一个兵荒马乱的状态。

    梁渠现在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从他的笑音可以听出来:“法官很明确地告诉她们,撤销备案证是肯定得不到支持的,要求她们要么变更诉讼请求,要么撤诉。撤诉的话,以后还可以通过民事诉讼去解决和物业的纠纷。”

    唐秋水低低地“嗯”了下。

    梁渠笑了声:“嗯是什么意思,没听明白么?”

    “明白呀,”唐秋水不自知地扬声辩解,“就是法官让原告变更诉请和撤诉二选一,原告选了撤诉嘛。”

    “那后面的民事诉讼怎么打?”跟突击检查似的,梁渠当场给她出题。

    唐秋水两眼空空:“嗯……”

    尾音被拖长,这回她确实不明白了。

    梁渠把话接过来:“可能会打一个确认合同无效的官司。在本该换届但是没有换届的八年里,业委会其实已经没有业主的合法授权了,不能继续和物业续签合同。签了也是无权代理,如果事后得不到追认,那么合同就无效。”

    “合同无效的法律后果不用我多说了吧。”

    唐秋水对答如流:“过错方应当赔偿给无过错方造成的损失。”

    梁渠学着她“嗯”了声,像是给她的这个回答打了一个利落的对勾。

    唐秋水捂着嘴无声笑起来。

    话筒两边都安静了下来,但是双方都没有急于挂断。等了一会,唐秋水听到那头传来关门的声音,应该是梁渠从外面回到了家。

    几秒后,梁渠继续开口,内容已和工作无关:“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唐秋水已经忘记他们后面又说了什么了,好像也没说什么,就是她答应了一起吃饭,然后互相道别的几句话。

    这通电话打完,唐秋水又睡不着觉了。满脑子都是梁渠明天约她吃饭,她要和他一起吃饭。

    第二天,她又精心收拾了一番自己。可当她满怀期待地跟着梁渠走进餐厅时,心情瞬间跌入了谷底。

    她?s?看见了沐正盈。

    女人正坐在一张桌子前等着,而梁渠则直接往她所在那张桌子的方向走。

    唐秋水都不想跟过去了。她以为他约她吃饭,对象只有她,为什么还有别人。

    然后她再看了眼这家餐厅的布局和周围其他桌的顾客,都很商务。店又开在协茂大厦负一层,很明显,来这儿吃饭只是个形式,目的是谈事。

    啊……说不定他想约的人压根都不是她,就是大发善心地带她过来蹭个饭。这让为吃这顿饭认真准备的她很像个小丑。

    得出这一结论的唐秋水一言不发地垂头坐了下来。

    事实上她也根本没机会讲话,全程只有沐正盈和梁渠在一来一回。唐秋水只能不停地伸筷子夹菜往嘴里塞,似乎只有把肚子填满了心才不会空。

    可桌上的每一盘菜都不合她的口味。这是一家新淮扬菜餐厅,口味好淡,菜也像半成品,一点都不好吃,味同嚼蜡。唐秋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些菜咽下去的。

    饭吃到一半,梁渠接了个电话:“已经到了是吗,你放在九楼前台就行。”

    看样子应该是有快递到了。

    一般的快递都是由九楼代签代收的,不过今天这个好像不大行。

    “行吧,你在那稍等一下,我很快到。”

    说着梁渠就挂断了电话,并致歉:“不好意思,你们先吃,我去拿个快递。”

    唐秋水一听,主动开口表示愿意替他跑腿,顺便逃离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梁律师,我去吧。”

    谁知梁渠并不领情:“不用。”起身时又补充解释了句,“是个贵重物品,一定要本人签收。”

    “是吗……”唐秋水有点不太信,但也不好多问,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饭桌上只剩她和沐正盈两个人。那日在电梯口的尴尬气氛复现,唐秋水开始如坐针毡,不停地端起水杯狂喝水。

    “小唐。”沐正盈又像在电梯口那样没话找话地喊她。

    不知哪来的勇气,唐秋水一下将那天未能说出口的三个字脱口而出:“唐秋水。”

    “什么?”

    “我叫唐秋水。”

    “嗯?”沐正盈睫毛微掀,用疑问的语气重复,“秋水?”

    “唐秋水。”女生继续纠正,语气逐渐不耐。

    怎么回事这个人。凭什么总喊她小唐,又干嘛要对她故作亲切。

    唐秋水大概不知道自己这时候的脸有多臭,糟糕的情绪无处遁形,就差把“我很不爽”几个字写在额头中央了。

    沐正盈突然明白了什么。

    此时的饭桌上,还有之前在会议室,女生时而看向梁渠,时而看向她的那些眼神,就像一个个间接证据。单看证明力很弱,可组在一起,却也能形成一段完整的证据链,排除合理怀疑。

    沐正盈轻轻地笑了一下,弯着眼睛看向对面的女生:“你喜欢梁渠?”

    这句话,如一小截粉笔头,从讲台上直直地飞过来,精准砸向唐秋水的脑门,把一直在眯眼打盹的她砸得猛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整天在群里说他,你是不是喜欢他?”

    那天在火锅店聚餐,时简问过唐秋水同样的问题。

    唐秋水当时一口否认:“当然不是,是他喜欢我,你搞反了。”

    这一刻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搞反的不是时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情变得忽上忽下,不稳定如七八月的天气,会突然间大雨滂沱,又会顷刻间晴空万里。

    她常常一面工作一面东想西想,注意力涣散,越来越不专心。只有当梁渠的脚步经过她时,她停滞的眼光才会稍稍地复活。然后小心地虚掩,退后,收回一些平白无故从心尖冒出来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