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往日醉花
坐在偌大的待客厅里，端着杯子的醒醉难得有点恍神。 半个小时前他接到一个日常任务，将一批药水护送到魔族主城沃尔克给大药师阿利亚，没想到敲门之后，来应门的居然是晴光瀲灩。 更准确而言，是穿着缎带蕾丝女僕装的晴光瀲灩，粉白相间的主色，低胸短裙，领口和袖口各有交叉的丝带点缀，白色围裙在背后打出大蝴蝶结，头上还顶着一个小小的帽子。 「……」面面相覷，醒醉手上装着药水的木箱差点摔到地上，谁不知道晴光瀲灩平时一身轻装软甲的战斗装备，连丝会干扰动作的装饰品都没有，也从不穿时装，顶多就在坐骑上有所追求，现在这件繁复可爱的裙装套在她身上，乍看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平时不打扮的人，一打扮起来实在不得了，而且看不出来身材这么好。 至于站在门口的晴光瀲灩，原本巧笑倩兮的脸直接僵住，面色明显也是一阵青一阵白，大概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完全反应不过来。 隔半晌，还是醒醉先回过神来，抬出木箱道：「我来送药水。」 晴光瀲灩点点头，将门往内敞开，仍不太自然地指着张沙发说：「你先那边坐吧！我去找阿利亚。」 进了门，醒醉打量的目光依然黏在对方身上，搞不懂她为何这身装束，打工吗？混进来探听情报？反正绝对不会是她自己喜欢。 不过，这景象太罕见了，不截图完全对不起他的恶趣味，只可惜没法在晴光瀲灩面前明目张胆地截图。 「看什么看！」被持续盯着瞧的晴光瀲灩恼羞成怒。 「不错啊，挺适合你的。」醒醉丝毫不顾他这话有多雷人，即使是大实话，「能让我拍张照留念吗？我怕以后就看不到了。」 「敢拍我就杀了你！」晴光瀲灩扬手作势一切，眸中放射出凶光。 好吧！只好忍痛放弃了。 注视不停拉扯住短裙裙襬三步併作两步跑走的晴光瀲灩，连醒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唇边不自觉扬起且一直没改变过的笑容。 几分鐘后，相貌十分年轻，看起来风流倜儻的大药师阿利亚现身，后面还跟着端了茶盘的晴光瀲灩。 醒醉起身，待阿利亚招呼他落座后才重新坐下。站在一旁的晴光瀲灩走近，将茶盘放在桌上取出杯碟，端到醒醉面前时还顺道横他一记杀气腾腾的眼神。 穿着女僕装的晴光瀲灩泡茶给他喝，醒醉觉得画面太美，好像离天堂不远了，里面该不会有刀片吧？ 随后，阿利亚突然拋了串钥匙给她，「喏，小美人，你要的资料就在楼上书库，自个儿去找吧！离开时记得把门锁上，钥匙放回老地方就行了。」 「所以……」晴光瀲灩微讶。 「怎么，小美人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吗？我可是很容易反悔的吶。」阿利亚撑着头，绽开邪邪的坏笑，魔族npc似乎或多或少都带着些爱捉弄人的本质。 瞬间露出如蒙大赦的表情，晴光瀲灩按住胸口鞠了个躬，立刻迈开腿往楼梯方向跑，登登登地上了楼，眨眼就没了踪影。 她果然是来蒐集情报的，但阿利亚开出的交换条件也非常精采，晴光瀲灩约莫认为没什么人会看到才答应，结果他就成了那个凑巧拍到清纯玉女偶像花边新闻的狗仔。 嗯，这形容太奇怪，醒醉脑内自动删除。 将木箱交给阿利亚检查无异状，顺利获得回信的醒醉往楼梯方向望了眼，鬼使神差地扯谎：「刚刚那位是我朋友，我能去找她吗？」 「哦，你说那个小美人？」阿利亚戴上眼镜，尚在研究箱中的药水，闻言无所谓地道：「她应该在书库里，你想去就去唄。」 醒醉礼貌地頷首，接着起步上楼。 书库的位置并不难找，因为所有房间都上锁了，就只有书库的门是大开的。醒醉轻手轻脚地靠近，但他明白这动作并没有什么用，毕竟晴光瀲灩的感知不是吃素的，一定范围内就能侦测到他。 出乎意料的是，正沉浸在资料中的晴光瀲灩居然没留意到他，也可能以为是屋内的其他人所以并不在意；她站在书架前，专注地阅读手中的书籍，不时还动手拍下，直到完成情报蒐集，才将书本闔起，踮起脚尖放回架上。 醒醉终究没忍住，拉出了截图介面。 按下截图键时，晴光瀲灩凑巧转头，一手按在书架旁，一手伸长了正要将书归位，神情带着恰到好处的呆愣和微讶，顿时让整个画面生色不少，完全不造作。 「你在干什么？」意识到方才接近却被自己忽视的人是醒醉，晴光瀲灩的脸色不善，「这里没经过允许是不能上来的。」 「我当然经过了允许，走之前再来看看『小美人』。」得到美照一枚的醒醉依然不忘调侃。 晴光瀲灩的表情顿时扭曲，闷不吭声地打开系统介面，将那身衣服换了下来，熟悉的翩舞职业装扮映入眼帘，醒醉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没事别挡路，渣、醉。」拉上书库厚重的门扉，晴光瀲灩俐落锁了门后飞快下楼，看在醒醉眼中颇有种落荒而逃的窘态。 而且脸颊红成了一片，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 不久后，走出阿利亚住处的醒醉在路边看到那件被扔掉的女僕装，要是一定时间内没被其他人捡走，系统就会将这衣服刷新掉。 居然说丢就丢了……醒醉随手捡起来一瞧，这么精緻的时装，可能还是免费拿的，虽然毫无属性加成，但换作其他女玩家可是梦寐以求，平常穿穿也好，晴光瀲灩竟然当成垃圾。 忽然很想闹闹对方，醒醉扔了密语给晴光瀲灩，孰料却被反弹回来，系统显示：您密语的玩家没有回应。 关密语了？醒醉并不意外，部分玩家专注进行任务时都会将密语关闭。 结果他直接爬上了世界。 「晴光瀲灩。」他只喊了一句，四字很快淹没在频道的叫卖声中，可他并不烦恼，因为很快就会有人将那句话挖出来。 果然不久后，眼尖的玩家就开始纷纷跳出。 「我有没有看错，刚刚是醒醉上世界说话了吗？喊的还是飞花女神。」 「醒醉点名晴光瀲灩，这演的是哪齣？我记得这两人不是死对头吗，难道是我脑袋不好记错了？」 「楼上，你没有记错，但你肯定没听过一句话叫相爱相杀。」 「女神呢？怎么没看见飞花女神，跪求女神回覆！」 「相爱相杀个屁！晴光瀲灩的情侣是沧海月，两人早就结婚了，醒醉算个什么东西。」 「喂喂喂讲话不要太难听，污衊我男神，我跟你拚命哈！」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居然有幸能同框，已截图！」 各种八卦和叫骂洗频了好阵子，总算有个人跳出来认真回应了醒醉，却不是晴光瀲灩，而是沧海月。 「晴光正在忙，请问有什么事吗？」不慍不火的口吻，相当符合沧海月温和有礼的性格。 世界频道适时安静下来，貌似都在等醒醉的回答。 「她有东西忘了带走。」醒醉不慌不忙将那件女僕装贴上世界，旋即引爆了整个频道，所有人都在讨论那件式样夸张的衣服，晴光瀲灩忘记带走是怎么回事，她穿过吗？又怎会辗转落到了醒醉的手上？该不会晴光瀲灩打赌赌输了醒醉，惩罚是要穿上那件女僕装吧？ 「好想看飞花女神穿女僕装！咦，我怎么流鼻血了……」 「晴光瀲灩那种一马平川的身材，穿这件衣服能驾驭得起来吗？感觉会很好笑，还不如给别人穿呢。」 「女神就算平胸那也是艳光逼人，美到冒泡！楼上你嫉妒了吗？」 看到这里，醒醉又调出那张截图。何止驾驭得好，晴光瀲灩驾驭得简直完美，平板身材什么的那都是遮的，只能说装备风格误导人。 片刻后，沧海月又上了世界，语气带着迟疑。 「晴光说……」停顿了会，他才接着道：「你喜欢的话，留着自己穿吧。」 感觉到话中满满的讽刺，醒醉整个人都不好了，尤其看见频道上排列整齐的「跪求男神穿女僕装」，他的顏面神经都在抽搐。 而他的个性就是，可以嘲讽别人，但绝不接受被嘲讽。 「我这里有张照片，不久前才拍的，主角成功詮释了何谓网美，我正在考虑要不要上传到论坛。」 杀手鐧一出，除了钓出更多玩家外，也将真正的主角引了上来。 「渣醉，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这称呼唯有晴光瀲灩会用，其他人可没有同样的勇气和胆量。 「怎么会呢？我活得特别好。」吃饭睡觉逗女神，多好。 「那就滚一边嘻嘻哈哈凉快去，我很忙，不要吵。」醒醉可以想像出晴光瀲灩说这话时恶狠狠、咬牙切齿的模样。 撂完话，她乾脆地下了世界。 之后无论再怎么被点名、被激将，晴光瀲灩都不再露面了，沧海月偶尔倒会应个几句，那也是针对认识的人，其他玩家的疑问和敲碗全被放生。 而那也是失踪前，醒醉最后一次见到晴光瀲灩。 隔週，他透过玉瑚得知晴光瀲灩已经超过五天没有上线，毫无音讯，沉醉江湖内部乱成一锅粥，更有八卦消息指出，晴光瀲灩放了沧海月的鸽子，原本说好在现实中见面，当天却没有到场，更未捎给他隻字片语，就此失联。 醒醉的直觉是，晴光瀲灩出了什么意外？ 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待她再上线，所有疑问想必都能获得解答和回应，现在想什么、猜测什么，都容易偏离轨道。 所以他没有跟风，没有听信那些传言，只是一如既往地玩着游戏，一如既往地悠间自在。 然而半个月了，晴光瀲灩没有上线。 一个月了，晴光瀲灩没有上线。 三个月了，晴光瀲灩还是没有上线。 醒醉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关于晴光瀲灩的流言也开始朝黑化发展，似乎有人在暗中引导般，原本光辉的形象被贬得几乎一文不值，晴光瀲灩四个字也成了欺骗和谎言的代名词，甚至连沉醉江湖都将她开除了。 事隔半年……晴光瀲灩仍然没有上线，据传沧海月也已经和她强制离婚，撇清了一切关係。 综合实力榜上，晴光瀲灩则从原本第三的位置慢慢落了下来，被其他玩家后来居上、取而代之，最终埋没在了茫茫人海中，不復鲜明。 醒醉沉默地盯着那个第三的位置，突然有一天，开始发狂似地拚命练级，专注于刷怪下本破任务更换装备，让整个传说中的公会为之惊奇──这还是他们那个散漫的长老吗？根本是个练功狂吧！ 直到他卡住那个第三的位置，才终于缓和下来。 晴光瀲灩的位置，就算所有人都忘了，他会记得。 在那之后，又过了好几个月，神之幻境总算开放等级上限，醒醉也跟着继续往上提升，练至一百二十等封顶。 但她依然没有回归。 等着等着，习惯了，却还是有些不满──又或许该称之为寂寞。 醒醉不晓得这样的游戏生活还有没有意义，明明只少掉一个人，却像失去了世界上的所有乐趣。他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继续等，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你到底回不回来？」 如果回来的话，他想……他想…… 「醒醉……欸，醒醉？」 半神游之际，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非常熟悉。 「渣醉！」 下秒，醒醉猛然回神，视线聚焦在眼前娇小的人影身上，对方正横眉竖目地瞪着他，眼神中却隐含一丝担忧，那是从前的晴光瀲灩不会有的。 因为，她是飞花，是专属于他的飞花。 她回来了。 「原来要这样叫你才会回神。没事发什么呆，你疲劳值过高了吗？」轻扯了下他的衣襬，飞花偏头望着他，约莫在确认他的神情有无异常。 微笑着摇摇头，醒醉下意识伸手想去抚她的长发，却被灵巧避过，对方眼中的得意一闪而逝，随即走到前方，蹲下去瞧地上那排大小不一的人型石雕。 嗯，出门在外不要动手动脚，真的很难办到。 「我在想很久以前的一张照片。」醒醉走上前，跟着单膝触地蹲在她身边。 「什么照片？怎么又是照片。」飞花的语气充满受不了。 醒醉调出那张传说中的女僕装截图，滑到她眼前。飞花的双眸逐渐瞪大，犹如目睹什么不可思议现象般，哑口无言老半天。 在醒醉将截图关掉的同时，飞花从地上跳起来，结巴道：「你你、你怎么还留着这种东西！快删掉！」 「可是我很喜欢啊，反正只有我有。」醒醉满脸无辜，这个说什么他都不会删，要删也先备份了再说。「连衣服都还留着。」 「留着干么，真的要自己穿吗？」飞花怒极反笑。 醒醉清了清喉咙，思及飞花的那句看我心情，便道：「当然是等你哪天心情好了──」 「想都别想！」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醒醉无奈地耸耸肩。好吧！等她心情好了，再来商量。 无论如何，他都会将她牢牢地绑在自己身边。 「回来就好。」望着背过头去的飞花，他不禁低喃。 似有所察，她转过头来，却见醒醉再一次微笑着摇头。 你回来就好。 回来了，真好。 【番外完】